这几年,去合肥的次数少了。偶尔的去过一次,或者路过,总是不能常驻。在我的心目中,合肥是第二个故乡,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现在回想起来,都是那么的温暖亲切。
我曾在合肥生活了四年多,那里的风俗人情算是颇为熟悉的了。记得当年,刚到合肥的时候,甭提多么兴奋了。虽然第一次被卷进滚滚人海的大潮中,甚至有找不到北的感觉,可是那种兴奋的心情就像沸腾的潮流一般,无论如何也按耐不住。当时正值八月的天气,虽然在早晨,依然燥热难当。一路颠簸下来,汗流浃背是必然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签了名,报了到,算是完完整整的进入了h大学的校门。
上第一节课,和高中时一样,找教室找了老半天,才找到门。顺便找个位子,旁边的同学看我来了,满脸笑容,客客气气地说:“你好,坐。”他的口音实在太重,听起来似懂非懂,我有些疑惑,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是地地道道的芜湖口音。他又用磕磕巴巴的普通话解释一遍,我才挨着他坐下。于是我们聊起来,互通姓名,互报家乡,天南地北的聊着。他很幽默,很爽朗,言谈举止之间,看不出有任何的压力。人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们一见面就能聊的如此融洽,当然是知己。
他的原名当然不叫大漠,这个名字,是我们班的男生一致为他取得,同学为同学取别名,表示亲切。我们班一共十个男生,二十七个女生,都相互取了别名。我班当年,本来计划招收四十个名额的,可是另外三名,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没来学校报到,所以至今也未曾见过面。按理说,无论国家还是学校,都提供助学贷款,助学金,奖学金,甚至还有平时的生活补贴,我班十个男生,有九个不就是靠着这些金额而渡过漫长的四年的么,那三位居然竟没报到,真让人不可思议。
大漠名字的由来,一是因为他的原名中有一个字和“漠”谐音,取谐音双关之意;二是用“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意境,与他的性格相匹配。由于专业的原因,外籍教师较多,每人需要取一个英文名字,便于外教辨认。于是,他给自己取了一个叫blackhandsome的怪名字。说它怪,是因为这是把两个英文单词合在一起的,一般人不会这么做,尤其是老外,取名字的时候总是一本正经的,极少甚至根本没有把两个单词杂糅在一起作为名字的,况且人家为了谦虚,还把姓氏放在后面,不像中国人,编撰一副百家姓总把姓氏摆放在名字前面最为显摆的位子,以显示着祖宗的规定。如果直译,blackhandsome应译为“黑色的潇洒”,这样直译未免太俗,我觉得译成“黑骏马”更符合他的个性。
只不过他这匹黑骏马不是在草原上奔腾,而是在操场上纵横驰骋。他不仅喜欢打篮球,还擅长踢足球,无论大小球赛,他总会第一个报名参加。有一年冬季,学校举办一场盛况空前的足球联谊赛,由我们系选人对战韩国留学生,大漠当然光荣入选。说是联谊赛,其实谁心里都清楚,这绝对是一份“为国争光”的差使,因此双方都做了充足的准备。当时韩国刚刚举办过“世界杯”不久,韩国“红魔队”士气正盛,加之韩剧正在全国风行,韩国留学生好像找到炫耀的资本,平时走路也趾高气扬的,别看他们考试成绩总是不及格,在球场上他们可从来都像豺狼虎豹一般。对韩国留学生不可一世的样子,大漠一直憋着气,这次总算找个机会,发誓一定要给他们一些颜色看看。由于赛事空前,所以看这场比赛的师生相当多,把小小的操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可是,这场比赛未免让在场的师生大跌眼镜,校园内韩国留学生的软弱和国际赛事上韩国队的强大形成鲜明的对比,韩国留学生的屡屡失利,使得在场的中国师生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尤其是我们班的女生,尖叫声,欢呼声比平时任何时候都兴奋。韩国留学生好像很气愤,其中一个借失足之机,直接把球往我们班女生身上踢去。这球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大漠女朋友身上。大漠急速上去,照着那个韩国留学生就是两拳,立时留下一副熊猫眼镜,现场一片唏嘘。大漠当然被红牌罚下,第二天还受到学校“留校察看”的处置。这件事直到我们毕业时还在津津乐道。
将近毕业时,我们都天南海北的找工作。各种人才市场去了几十回,大小简历投过上百份,可是简历投出去,像石头沉入大海一样,从来不听响。本来就是靠着各种奖金吃饭的,十几年来饱读各种诗书,还戴着大学生的眼镜,居然毕业时连一份混口饭吃的工作都找不到,这对于我们无疑是极大的讽刺,这还有何面目回去见家乡父老?无奈之下,我和大漠,还有我们班的几个男生,就在南郊租赁了一间十来个平方的民房作为暂时栖息地,白天继续到各种人才市场投简历,晚上就回到出租房里一起窝居。可是,情况还是不见好转,一连又是几个月找不着工作的影子。又到房东催房租的时候了,大漠就说:“再宽限几天吧,再过几天,我就是借,也要把房租交上。”看来房东这次很不高兴:“你们是租房子的吗?每次都要宽限,你说这次宽限多长时间了,都快一个月了。没钱还丢人现眼的租什么房子!明天再交不起房租的话,爱滚哪滚哪!”大漠说:“无非没有交上房租而已,你凭什么骂人啊?”房东瞪圆了双眼,故意抬高嗓门让周围听见:“怎么,你连房租都交不上,骂你两句都受不了?你还大学生呢,你清高什么?你看人家大学生做安利一年就能赚个上百万,谁像你,你不觉得丢人吗?”他们的对话,我听得真真切切,就上前对房东说:“明天保证把房租交给你,你先回去好吧?”房东这才走了,嘴里还不住的骂骂咧咧。
我和大漠一合计,既然不再住了,该卖的卖。旧衣服旧鞋,还有一直盖了四年的旧棉絮,全都卖掉,再加上东借西借的,总算把房租凑合够了。之后,我们就失散了,南北辗转过许多地方,却总是待不住。之间我们也断断续续的保持着联系,他前年去了广东,在佛山打工。我不知道他所待的是什么厂,老板非法经营不说,还一连拖欠数月工资。他一连找老板理论过好多回,可是总不能见效。他一气之下,就把厂里一台价值十几万的生产机器偷偷运出去卖掉。这一次,可是被老板逮着把柄了,就把大漠告上了法庭,法院的判决很果断,一连判他七年有期徒刑。我虽然对法律一知半解,但是这个判决依然令我瞠目结舌。一个拖欠数月工资的老板,一个为非作歹的老板,居然没有任何法律的制裁,居然就这样的若无其事,居然还把一位饱读诗书的大学生送进了监狱,何况还是在那个机器被找运回来之后。在那些大城市,每天车祸几十起,肇事者撞死人后,花几个钱就能把事情草草摆平,过后和没事人一样,也没见哪个法院判人家多少年的有期徒刑,更别说一命抵一命了。
从那以后,我非常害怕书本,尤其害怕法律书本,曾经自以为饱读诗书的我们,曾经把“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奉为教条牢记于心的我们,开始心惊胆战起来,为什么书本上的教条和现实一旦结合起来,为什么会产生那么巨大的误差?我们曾经饱读的诗书上所宣扬的理论为什么会经不起现实的考验呢?
不管是不是书读的太多,大漠还是被关进去了。从那时算到现在,才挨过两年,还有五年的时光等着他。我们从毕业不过几年的光景,正值青年时期奋斗的日子,而他只能在监狱里虚度。前两天他来信说,很想早点出来,和兄弟们来个拥抱。看信后,我不禁潸然泪下。大漠啊,你是我们的好兄弟,如果我这残生还能留到你出来的那天,别说来个拥抱,我一定会和你一起唱那首我们最喜欢的《朋友》,来延续我们的兄弟之情。大漠,我们都盼着你早些出来,我的好兄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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