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水街两排种着高大的香樟树,树顶的日光被缩小成星星点点的光斑投在水泥路上。街角转角的地方有一座独立的两层小楼房,小径的青苔像锈,生在红色的围墙上。这是响水街三十七号,而李杰就住在二楼上,二楼原是李家堆藏货物的贮室,而他一住就是五年,再也没下来,或者说他根本不被允许出来。李杰是作为疯子被他妈囚禁在里面的。
李杰是疯子,这是响水街家喻户晓的事。那么李杰是怎么疯的?这事得从五年前说起,得从李杰他爸被枪决以前说起。五年前李杰十岁,李太太三十五岁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宝贵的不得了,自此纵成他调皮捣蛋、无法无天的性格。出事的那个下午,阳光如以往那样热烈,李杰从香樟树下走过,微弱的阳光打在他眼皮上,背后有风吹在香樟树间的声音,有如成群的蝴蝶飞扑。突然有一片枯叶打在他脸上,他抬头看向枯叶落下的方向,那里有一束阳光强烈得刺眼,周围陷入一片黑暗,李杰陷入短暂昏厥,片刻他揉揉眼,踩碎那片枯叶,慢慢的向家里走去。他推开门,喊了一声爸爸妈妈,没人回答,他无力的垂着头准备去睡觉,突然他眼睛亮了一下,他想起爸爸书房里那只从远方带回来的军事望远镜,但爸爸在家从不准他进书房,他紧了紧喉咙,便推开爸爸的书房。
爸爸的书房真简陋,只有一张书桌,一个书架,和一张简易的木板床,但是有好多好玩的东西啊,他翻翻书架的书,又把爸爸的各式胸章挂满自己瘦弱的胸膛,正四处找望远镜时,他听到“怦”的一声和脚步错乱的声音,他吓得赶忙躲在床下,他听见客厅传来重物倒地的沉闷声,他紧紧闭着眼睛,却不见爸爸进来,他探着头出去,看见门一下被撞开,赶忙又缩了进去,他看见有两双脚,一双是爸爸的,一双穿着女士黑色大头鞋,那双黑色大头鞋不停的擦着地板,但还是在拖着往前走,他感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骇得额头冷汗直冒,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听见空气里一阵呜呜的声音和爸爸急急的喘气声,突然爸爸凶狠的说:“再不过来,我就把你杀了。”他看着他们的脚移动到书桌旁,笔筒跌在地板上,碎成一片,书桌被撞向书架旁,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书本哗哗的散落一地。这时他听见一声响亮的“啪”的耳光声,伴随着爸爸粗噶的“b*子”,他听见*体倒在地上的厚重的钝声,他看见倒在地上的那个女的,他发出抽气似的“啊”,连忙死死的捂住嘴,她被绑着手,嘴里塞满布,呜呜直叫,她不停用双脚胡乱提着她身边的一切,她蓄满泪水的眼睛突然看向了她,嘴里发出更急切的呜呜,泪水滚得急急的擦着身子向他这边移过来,他急忙向里面退后。爸爸拖起她重重的甩在床板上,木板突然的震动打在他头上,痛的眼泪都出来了,他感觉到木板剧烈的震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腥味,阳光透过窗帘射进来,切割着屋内的黑暗,空气里满是飞舞的灰尘,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冷。他木木的坐在床下,空气里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像哑掉的弦,嘶哑的难听,突然一条雪白的腿垂下来,鲜红的血像一条红色的蛇吐着信子缠在上面,他无声的看着这条腿,他的眼球剧烈收缩,他感觉到上面滴在他头上,“嗒”的一声,声音响亮的使他头晕,他闻到一股浓稠的腥味,越来越多的打在他头上,他用手摸摸头,举在眼前,他一下惊恐的凄声大叫:“血,血,妈妈我流血了,我要死了??????。”接着他便陷入对自己流血的深深惊恐中,他似乎被人拖出来,打倒在地,他看见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最后,他看见她妈妈红着眼站在他面前,他把手聚在她面前,说:“妈妈,血,我流血了?????”
后来李杰就疯了,他只会对看见的每一个人都说:“血,血,我流血了。”他只要一看见红色,便会嘶吼着冲上前用牙齿咬。她妈妈无奈,只得把他关在二楼上。他一个人静静地住在二楼上,里面一片灰蒙蒙的,他是安静的,乖巧的,他会贴在耳朵听,外面什么时候下雨,他听见竹子抽芽的声音,听见小草挣出土地的生硬,甚至是鱼群游动的声音,他知道鱼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有时,他在房间里走走停停,一会坐在窗前,一会躺在床上,有时逗逗墙角的两只壁虎,辨别哪只是爸爸,哪只是妈妈,或者读一篇我《我亲爱的祖国》,或者数数蚊帐顶落下的蚊子的尸体。他妈妈给他送饭的时候,他就会对他妈妈说:“我的左眼可以看见日升,右眼可以看见月出,”他妈妈只是红着眼离开。他的房间挂着一幅山水图,有高山有流水,而他说:“什么山啊水啊,我从来没去过。”他枕旁有一个小鸟的标本,那天风正大着,他忽然把鸟扔出去,贴着耳朵听,小鸟翅膀扑动的声音。
响水街三十七号的二楼以前是贮藏室,只有一个小门,无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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