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秋色

近年来夏季我都到山涧消暑。

现在已过了中秋，我每天还是到那里去。

走出村子，爬上一段山坡，走过一段蜿蜒的小路，就到坝上了。

小路两边长满了野草：青的、黄的、红的、紫的；开花的，鲜艳烂漫；结子的，长穗累累。自然充满情趣，芬芳令人陶醉。清风徐徐，白云飘飘，真的是心旷神怡。

混凝土的坝把山涧拦成两截，形成了十几米高，三十几米宽，七八十米长的水面。从坝上走过，向南拐到头，有巨石裸露出来，通常就在这石上安营。巨石对面隔水十多米还有一块大石，是西边黑涧、南面波涧的分水岭。有时我也在上面安营。这里远离市区，半天也见不到什么人，抬眼只能望到远方的高楼尖顶。

山高，涧大，池小，雨水很快就能把池充满了。溪水从山涧流下，水流大时，发出震撼的淙淙声；水流小时则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水很清，山形、树木、云彩都倒影在水中；泛红的大桑葚异常惹眼，一经霜打就很好吃了。水里有鱼，还有飞鸟的倒影。在这样的水中游，犹如在空中、在山间，随着飞鸟、游鱼，迷离忘乎所以。

下午过来，不一会太阳就转到了西边山岗上。太阳到了山那边，夏天还可以，秋天就显得阴暗了。看太阳就要落下，更觉得时光珍贵，似乎现在的景色更美妙。

太阳倒影在水里，水中的山色、树木、云彩显得异常清晰。飞鸟伴着游鱼，自己的身影也在其中，随着水波荡漾，变换着形态，又慢慢被侵蚀过来的阴影吞噬。

水中的世界，看得人心迷神醉。初看到水中太阳，像另一个世界，很想拍下来，却又顾不上。真是，此情诚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里风光宜人，也许不仅仅是我，几只鹅也迷恋上了这里。它们在排水口水边，什么也不做，就在那里梳理羽毛，打盹。看它们悠然自得的样子，很想知道它们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希望。

不知怎么搞的，过去独来独往，心理还有点不安，现在却觉得心安理得了。大概是人变老了吧。

许多人以为现在五十岁不算老。可我觉得不论现代的药物技术让人显得多么年轻，五十岁的人不论生理、心理都已经很老了。无限的时空中努力延长一点如此的时光没有什么意思，心也就闲下来了。

人总是怕老，想阻止老。其实老也没有什么不好。生命在于变化，从小到老正是生命的变化。理是如此，想到失去的往事，难免还是让人产生淡淡的哀愁。过去的美好时光更扯得人心疼。

昔时孩童皆长大，往日亲朋半凋零。生死轮回，从小到老不过量的变化，多少事人还能追忆、回味。老去，质的变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天上人间两不知，难免让人不安。

可人真的又不能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如果知道未来会成为什么，那么生命就成了机械，不再神圣，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想知道未来，掌控未来，就是邪恶。人最好不要陷入矛盾。

万物都在生物圈上轮回变换，未来可能是人，也可能是花鸟鱼虫，一切都随缘，没有操持的意义，只要享有眼下的时光好了。

清风阵阵，水波荡漾。水波起伏，从一边传到另一边。像心上人踏着轻快的脚步姗姗而来；又像流转的时光奔腾不息：刹那撞到了岸边，轰然散去，不知所踪。

秋深了，树叶显得都很凝重。像成熟的少女富有情思；像经历风雨的老人深邃安详。

我又想到了那边的鹅。它们依然那么安闲，仿佛时光的流逝，世界的变化都跟它们无关似的。

真的无关，高楼大厦，电脑手机，它们都不能享用。

我想它们没有希望，没有想法，唯有的就是享有这片刻的闲暇、安宁。也许，在如此的天光云影、青山绿水中享有片刻的宁静，也就心满意足了。时空无限，多少能叫够呢?

大概会想、有希望的只有人了。可人又能得到什么呢？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什么也不再属于你，高楼大厦、电脑手机又有何用？什么又能与这青山绿水相比呢？

望着水中的身影，抚摸着肌肤，我会想：我是什么，我为什么而活。

我知道身体的物质元素早已和天地同在了。难道我为他们而活？或者为他们产生的意识而活？我不知道，难怪庄生都要晓梦迷蝴蝶了。

我还是要想，既然身体的物质早已和天地同在了，自然天地是能发生的事都会发生，那么无穷无尽的天空中，我不可能是唯一，那里还有我的现在、未来、过去。我将来是不是要回归到他们那里去？想想又不必，自己早已和他们同在了，何必再多此一举，且享有现在的时光好了。

这么想人真的应该跟鹅一样，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希望，且享有能拥有的时光好了。不过人总是控制不住，迷恋这秋色，山水，每每直到冷水扎得肚子疼还不肯罢休。

我爱这溪水秋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