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最北”标签！随意一个什么地方、什么东西，都可以被说成中国“最北”。

我们的车停下的第一个地方，房山头上用红字写着“中国最北一家”的标签，北极村属于林业地区，最不缺的就是木材，在建筑上这一特色体现得最淋漓尽致，“中国最北一家”就是木头的外大门、木头的栅栏、木头的房子，这本属于一户普通的林区人家，但因为地理位置的极特殊性，所以成为了特殊人家，中国最北的县-漠河县、最北的镇-北极镇、最北的村-北极村、纬度最北的人家，也因此经常被不认识的人频频光顾，他们掩饰不住心底滋生的好奇，最北的人家是怎么个样子，最北的人家住着什么样的人物？我们没有进家门去打扰，尽管人家开门纳客，因为东北人的住宅，区别不大，里面的布置摆设不进去也想像得到。

随意一抬头，发现它的对面也有一座木头房子，挂着红灯笼，规模较住宅要小，门脸上方竖着用红字写的“最北一店”的标签，其实就是村中的小食杂店，但位置好，也沾到了最北的光。

弃车徒步向北走，密集的松林中有一个“中国北极点”的指路标，经一条一米多宽的木板吊桥，摇摇晃晃，颤颤悠悠，跨过一条河流，这条河是黑龙江的一条江汊子，桥下就是中国最北的河流墨河，因为水流如墨黑般的颜色而得名。

在桥上，悬挂着一条桦皮船，这是渔猎、生产和水上交通运输的原始传统工具，船体长约两丈，两端尖翘，中间最宽处约两尺，高二尺五寸，赫哲族用来叉鱼，称呼它“乌来日沉”，鄂温克族称它“佳鸟”，用以狩猎，清代八旗边卡士兵巡逻时用它渡河。一条桦皮船可用二、三年，如今，除了当展示的道具，基本没有人使用了。

二

过了墨河，就是沙洲岛，沙洲形成于一九五八年大洪水，一九五八年大洪水是有记录以来北极村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洪水，水最深达一百九十多米，整个村子全部淹没于洪水之中，给当地村民带来了极大的灾难。大水过后，多处河流改道，质地较轻的黑土当时被洪水冲走，只遗留下大量的细沙，沙洲就此形成，沙洲岛上有大量关于中国最北的景点。

在草地中有一个广场，为玄武广场。这是根据中国古代“四象”来设立的，四象即东方青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玄武的本意就是玄冥，武、冥古音是相通的。武，是黑的意思；冥，就是阴的意思。玄冥起初是对龟卜的形容：龟背是黑色的，龟卜就是请龟到冥间去诣问祖先，将答案带回来，以卜兆的形式显给世人，因此，最早的玄武就是乌龟。　《淮南子?天文训》曰：“北方水也，其帝颛顼，其佐玄冥，执权而治冬，其神为辰星，其兽玄武，其音羽，其日壬癸。”乌龟就是主宰北方的神灵，玄武于此，寓意北极乃神佑吉祥升腾之地。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武当山才是玄武的发迹圣地，并被朝廷最高权威认定，眼前这个玄武广场，是现在为了开发旅游的需要而搞出来的，虽然符合传统文化中玄武在北方的定义，但不具备官方的权威性，也缺乏民间的认可，初衷就是想强调这里是正宗的中国最北处而已。

在一座圆形台基上，中心是一个鼓形的石台，石台上是铜制的龟蛇雕塑，即玄武的真身形象。

除了广场，还有一个“金鸡之冠”的景点，就是仿制出来的最高权威性的龙玺之印，“玺边一十八尺，堪称錾印之王。阴纹纂刻，金鸡之冠。天道地德，朱红印章”。这个创意是因为现在中国的陆地版图形状像一只“雄鸡高昂”，而北极，正位于这只雄鸡的鸡冠子上，所以有此“金鸡之冠”，形状为龙玺，是“托玺之名，达喜之意”，讨游客欢心的，让游客“竭诚拜谒，舛运呈祥，仕途通达，任君徜徉”。立足点，其实也在一个“北”上。

在旁边，有一间四面通透的冷饮店，圆木的屋顶，圆木的桌椅，喜庆的红灯笼，至于名字，也容易想得到：中国最北冷饮店。

江畔，有一个真正具有权威性的标志，一九九三年所立的“中国138”号界碑，碑石是灰白色的，字是朱红色的，国徽的图案颜色与挂在北京长安街新华门上的一样，那里是中央人民政府的大门，这里是国门，是中国最北的界碑。

有一块大石头，当地的朋友让我们找小石头放在大石头的顶部，这是一种北方民族祈祷吉祥的习俗，类似五大连池圣水泉边的弃石丢病，更类似于藏族地区的玛尼堆。

三

沿木头栈道游览北望亚口广场上的刻有九十九种书法北字的碑林，收集了历朝历代著名书法家的各种“北”字，“北”字或在木板上，或在石头上，欧阳询的“北”字、王羲之的“北”字、毛泽东的“北”字、说文的“北”字、贺知章的“北”字、怀素的“北”字、甲骨文的“北”字，布满了草丛中……

找着找着就找着了标志性的象形北字雕塑，由三根白色柱子组成，实际上是三个北字的半边，从中心呈120度角散射排列，所以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北字。三根柱子中间，几条铜龙护卫着北半球的穹幕状模型，模型上绘有世界地图，有“中国北极点”的字样，并标注纬度“北纬53°29′52.58″”，只有纬度就成为了北极线，所以还标注了经度“东径122°20′43.48″”，这就是一个点的坐标，中国的北极点。但它不是地球的北极点，对于地球的北极点来说，地球所有经线都收拢到了一点，那里只有移动的冰块，没有固定的陆地。

在地上立起一个没加工的木头柱子，树皮犹在，钉满了路标一样的小木头箭头的牌子，所指的方向却十分遥远，如堪培拉、里约热内卢、新德里等，标识的只是理论上的距离，并没有直达路径的。

有一块石头，用黑字的草书写着“我找到北了！”游客纷纷在此拍照留念，亮相出奇异的自豪感和力量感，据说这句话真是游客写的，当初是刻在一块木板上，后来就被更坚固的石头替代了，它说出了游客最想说的心声，所以成为了游客镜头中的宠儿。

木板栈道上有圆木做的最北点曲廊，曲廊每相邻的两个立柱，都作成了“北”字的形状。

我最欣赏的是这里的植被，完全是原生态的，没有受到割草机的强制“剃头”，高矮大小呈现出多样化的野生形态，不过，有些忍受不了的是蚊子也特别多，个个野性十足，叮咬起人的肌肤，又狠又毒，让人特别痒，抓耳挠腮，好不狼狈，待久了真可能要体无完肤的。

又发现一个最北点冷饮厅，不过，冷饮的生意在这里并不好做，最北也意味着最冷，刚刚过了夏至的六月末七月初，虽然此刻南方温度高达摄氏三十度以上甚至四十上下，此地却只有十几度，早晨和晚上温度更低，低到穿半袖衫会有些禁受不住，所以对冷饮的需求就不大，我经过了两个冠名“最北”的冷饮厅，但一个顾客也没看见。

天凉，人的体温也下降，汗水自然就流不出来了，皮肤毛孔收缩，总想往卫生间跑，恰好，能免费享用中国最北的厕所，厕所也是使用圆木建造的，外观很漂亮，看不出是排污纳垢的所在。

四

在栈道上，有个八角形的平台，有围栏围起，内有四条圆木搭的长凳，可当座位，起名为阳光浴场，不过，并没有人在里面晒太阳，因为此刻为下午，微微有些阴，沐浴不到阳光倒是小事，皮肤被蚊子咬一身又红又肿的大包小包就得不偿失了。

北极村风景林中主要的树种是樟子松，在以前，树木大批被砍伐，留有“北极树王与年轮”，这是一棵见证了北极历史沧桑、富有传奇色彩的古树，它以无与伦比的粗硕树干，支撑起的庞然华盖，曾经受过无数人的祈福膜拜；它那枯殒空干的粗大树心，已难以辨识曾经历过多少年轮，但却给人以不尽的遥远神奇的遐想和至尊的感慨。大凡树木的年轮，都真实地记录了树木的生长年限和当地气候的变迁。

在这里，不仅缅怀消失的树木，还缅怀消失的动物，“北极沙洲动物王国”并不是真实的动物，是用树木雕刻已经消失和濒临消失的动物头像、名称乃至“遗言”“忠告”，其实就是一份珍稀动物谱。如华南虎的遗言是“如果多一份呵护，你就不会永远地失去一位可爱的朋友。”皮氏原狐猴的遗言是“我是你们的朋友，但你们再也看不到我们了！”藏羚羊的请求是“能多一点呵护和关爱吗？”狍子的感言是“天保工程多好啊！”古化石告诉我们，远古时代二百万年才有一种鸟类灭绝，六十万年才有一种兽类灭绝；十年前，四天就有一种脊椎动物灭绝。据科学家统计，全世界有七百九十余种野生动物由于缺少应有的环境保护，有七十八科三百余种植物频临灭绝。值得欣喜的是，世界范围内开始高度重视生态环境和野生动植物的保护，特别是我国实施“天保”工程以来，人们呵护自然，保护家园的意识越来越强，大兴安岭的生态环境也得到了明显改善。

有一副对联概括出了设立风景林的初衷：“维护北极生态，共筑绿色家园”。并有“失衡的生态”题字：环境的变迁与恶化，导致了生态的极度失衡，纤弱而弯曲的树枝上悬挂沉重的石块，不堪重负的样子恰似地球生态环境的真实写照。让我们敲响警钟吧！不要让锐利的斧头斩断绿色的血脉，让动物和所有的生灵找回失去的家园。

其他动物没太见，在地下曳着美丽的长尾巴窜来窜去的花鼠子却是不少，不认识的人惊叫：“看，松鼠！”花鼠又叫五道鼠、金花鼠等，在动物分类上也属于啮齿目松鼠科，与松鼠其实是有区别的，我们常说的松鼠是指树栖松鼠，而花鼠介于树栖松鼠与地栖松鼠之间，挖洞穴居，但也常在树上活动。它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穿梭使渴望生态平衡者足感欣慰。

出风景林的门很有意思，叫身体测试门，由宽到窄有六个空隙，让游客自测身体的胖瘦程度，左是绿色通道，任何人都能过去，其次为“该减肥了！”“嘿！标准身体。”“不要减肥。”“注意身体哟。”“试一试！”大家都饶有兴趣，找适合自己的空隙走，难度最大的是最后一个，估计得有缩骨术的人才可以过得去。

五

同是树林中的一棵树，偏有与众不同的，那是祭神树，又叫山神树，在鄂伦春等少数民族的传说中，有山就有山神，山神是掌管一个区域内所有事务的最高神仙，它的化身就是本区域内最特殊的一棵树，每逢节庆日或有特殊的事情，人们都要带着香火、供品对山神树进行祭拜。山神可保人们一生的平安幸福。只要对山神树礼拜，可保出行顺利，一路平安。因为此地原来是鄂伦春民族的活动区域，信奉萨满教，所以祭神树是地道的本地风俗。树是自然之子，祭拜树，就是人类无保留地委身世界，从某种意义上讲，人的生命是珍贵的，树的生命也是同样珍贵的，任何自然的东西都活在自己被安排好的位置上，享受生之快乐，人不应强行改变树或其他的什么，而是顺应大自然的法则，欣赏大自然恩赐的多样化。大兴安岭，包括漠河和北极村，多次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人光顾过，有高大的洋鬼子，有矮个子的小鬼子，他们觊觎这里深藏的黄金，为发财的梦想而来掠夺；也有关内的人，有关外的人，被“头顶一个天，脚踏一方土”漫山遍野的好大一片树所吸引，为生产建设而来开发；还有就是操着南腔的江南人，说着北调的北方人，被高远的蓝天、悠闲的白云、清澈的碧水所召唤，从天空乘飞机、从地上坐火车，甚至自驾、骑行、步行，千里迢迢来这里，带着遥远的兴奋心情，不为来拿走什么有形的东西，只为嗅到另是一番滋味的散发自最北的神秘气息，这些人叫游客，这样的行为，叫旅游，旅游就是把平庸的自己投入到不平凡的地方，获得一刹那不平凡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还可以收藏在记忆之中，当过于平淡无奇时拿出来晾晒、咀嚼，找寻到人生中也曾有零距离亲近奇迹的美好时光。

淘金客、伐木客，是来破坏环境的，做的是釜底抽薪的勾当；游客，是来欣赏环境的，做的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勾当，前者，想带走有形的物质，后者，想共享无形的财富。

六

到北极村，“神州北极”碑是一个标志性景点，也是官方色彩最浓厚的一处景点，它的北极村的北部，黑龙江南岸，碑身与底座均为不规则形状的天然花岗岩略加雕琢而成，高二点八米，正面刻有“神州北极”四个大字，是由漠河县原人大常委会主任马广甫先生题写，落款是“漠河县人民政府甲戌年夏至”，　夏至是北极村最隆重的日子，甲戌年夏至即一九九四年六月二十日。每年夏至节期间漠河县都在江边举办夏至节簧火晚会，载歌载舞、通宵达旦，因为这一天几乎全天是白昼，没有黑夜，号称“不夜城”。所以一九九一年开始创办了中国漠河北极光节，这里是北极光节的主会场所在，迄今已经举办了二十三届。之所以在一九九一年举办北极光节，是因为在一九九一年五月十六日《中苏国界东段协定》中才正式将被苏联实际占领的那些领土和黑龙江部分水域划给了他们，这里才由未定国界变成了国界，成为了中国名副其实的北极。漠河县漠河乡漠河村于一九九七年开辟了北极村旅游风景区，成为全国最北的旅游景区。一九九九年把村名也改了，不叫漠河村而叫北极村了。二〇〇六年把乡名也改了，不叫漠河乡而叫北极乡了。通过改名，也就不可逆转、无可挽回地接受了这里是中国最北之残酷而屈辱的现实。

“神州北极”碑北临黑龙江，江水中铺设了喷泉管道，正好带我们来的漠河朋友与北极镇的镇长认识，打电话联系，把音乐喷泉打开了，随着高亢嘹亮的音乐节奏，江面上升腾起数米高的水柱，密集的水柱形成一帘幕布一样的背景，很多路过的游客看到，纷纷跑来照相，要把中国最北的音乐喷泉收入镜头之中。

七

暮色降临，我们准备在一家挂着“北极村历史民俗建筑”的饭店享用晚餐，举头窗外，一眼瞄上了移动信号发射台（基站），上面赫然是“最北第一塔”，在北极村，“最北”真是无处不见啊。

晚上，据说有看“二人转”的地方，是停泊在黑龙江面上的一艘船，名字叫“喀秋莎”，不用说，一定是“中国最北”的二人转剧场了。

“最北”被广泛地使用在众多的事实上，以致成了北极村最流行的字眼，平添了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沾上“最北”的光，就拥有了更多关注的目光，更多光顾的游客，蒙上一层发散神秘的光环和广受欢迎的人气。

灵光一闪，从“最北”忽然想起了《庄子?知北游》，在我国传统的哲学中，北方被叫做“玄”，“玄”指昏暗、幽远，因此北方就是所谓不可知的地方，庄子描述的“北游”最高境界是：圣人处物不伤物。不伤物者，物亦不能伤也。唯无所伤者，为能与人相将迎。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

其意思就是只有那些与环境友善相处而不破坏环境的人才能称为圣人，不破坏环境的人，环境才不会伤害他。正因为无所破坏，因而能够人与自然相送或相迎。高山森林，水滨旷野，这才都使人感到无限欢乐！

“最北”的北极，使我感到了这种无限欢乐；然而，想到由本不是北极到北极的确认，又无比哀愁。哀愁与欢乐的到来，我无法阻挡，哀愁与欢乐的离去，我也不可能制止。要想把每个在“北极”得到的各种认知全都统一起来，那就实在是一言难尽了，还是庄子聪明，道是“至言去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