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烟讲究种子质量,俗云“种是金”。父亲爱种烟。土烟。他只看种子是否饱满,从不考虑遗传学问题。每年周而复始春种,又秋收。在我印象中的那些烟叶子,似乎永远长得肥厚、宽阔。父亲随手将晒干的烟叶撕下一片,卷成喇叭筒,塞到嘴边,“嗞”的擦燃火柴,厚实笨拙的嘴唇吧嗒几口,便有白色刺鼻的烟雾缭绕升腾。这瞬间,父亲一天的疲乏也随之化为灰烬。那时没有“二手烟”的概念,望着笼罩于烟雾里的父亲,竟美得让人神往。
捉虫
清明前后,父亲把烟种子洒在苗圃,不消个把月烟秧苗即可拔出栽种。栽苗这种活,父亲自己做。我能做的是捉虫。烟苗的虫子不好治,用农药难以控制剂量且毒副作用大。于是,父亲让我徒手捉虫。在烟苗刚刚没膝时,虫子好对付,折两根树枝当筷子使,就可以把虫子捡出来。当烟苗长过胸脯蹭到脸上时,厚实烟叶子不仅遮挡视线,上面还像涂着层黏黏的胶水,贴在手上、脸上极不舒服。逐一去寻找这些烟叶的两面粘附的烟虫,无疑是个苦差事。有时碰到一条大喇喇青虫正叮着烟叶,用树枝无法将它挑出,只好颤颤的伸指捏住它软软的身子,“忽”的扔到地上,再踩几脚。如此伺候不了几颗苗,早精疲力尽。“管是银!”每当看到我厌倦的时候,父亲总爱唠叨,“虫子叮过的烟叶没有卖相。”捉虫差不多要进行个把月,待烟叶成熟到一定程度,那股浓浓的烟草味足令很多虫子生畏,不敢来*扰。
割烟
烟叶究竟什么时候收割,完全由父亲说了算,他唯一要做的是准备一把锋利的烟刀,顺便来担竹撮箕。父亲的收割仪式很简单,通常是绕着种烟的梯田巡视一圈,掏出耳根上吸了半截的卷烟。点燃。吧嗒几口。“噗”,吐口唾沫,提着烟刀将烟叶麻利的放倒。父亲的烟全部是一片叶带一节烟杆,烟叶有大小,而烟杆绝对是够大,因为土烟是连着杆卖。父亲割烟时,从不分心讲话,一边放下搂着的烟叶,一边努嘴示意我把烟叶装进撮箕。每码一层,烟杆须对齐。这是父亲早就吩咐过的。待父亲把一层梯田的烟叶割完,我刚好装满一担撮箕。父亲舒口气,休息片刻。“走!”便捞过扁担,挑着撮箕趔趄荡下山。而身后只留下满地脚叶和尖剌剌的烟杆子。
晾晒
割来的烟叶还要用草绳缚住,才能晾晒。父亲有时一气要搓二十多条丈余长的草绳,然后将烟叶上连着的烟杆夹在草绳里,再把它们悬挂在对厅厢房两头,对厅中间恰好是天井,可以晒到太阳,烟叶容易干些。晒烟并不轻松,晾晒好坏直接关系烟叶品质高下。种烟农民也常有“晾晒才是聚宝盆”的说法。晒烟最忌淋雨,每逢天气有变坏的征兆,我们是全家出动,迅速爬到厢房挑栏上,将绑着烟叶的草绳依次移到屋檐最里头。但很多时候是空忙一阵,一切收拾停当,又未见下雨。若想再次晾晒又发现天空似乎总有阴霾,遂不敢轻举妄动。尤其令人痛心的是,在烟叶晒的半干不干时,突然雨下过不停。只好眼看着烟叶发霉烂掉。烘烤也是无济于事,谁舍得血本来买这么多火盆和木炭?即便卖掉所有烟叶怕也买不来几担木炭。如此,能够做的只是每天定期去看看那些挤在角落里的烟叶了。可住在对厅厢房的四婶每天被头顶脚步声搅得厌烦,经常手里提着两块被踩断的腐朽楼板,狠狠的敲着咒骂:“摔死才痛快!”于是,大家关注的焦点又从天气转移到另一个敏感问题。“爱叫,才断子绝孙!”母亲一句戳到四婶伤口,足可令四婶安静好几天。
烟叶好不容易晒干,父亲除掉自用的十几斤,剩下的,则在逢“四九”的乡场上卖。他每次卖不掉几斤,赶场的老乡往往借品尝之机过足烟瘾后,又说太辣,味道欠醇正,摇摇头走开。这些无谓的消耗有时比卖掉的数量还多。何苦?父亲说人家赶场都有事做,卖这卖那,忙得辫子不贴后背,呆在家里羞死人!你们也都给我到场子守摊,去挤几趟,认认生人,见见世面!
原来父亲卖烟也是借口。用现在的话讲是要藉此接触生活,认识生活,玩转生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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