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我站在这块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我的心情便释然了。放下手中的一个提包，里面全是衣服和鞋，再从肩上卸下另一个包，里面全是我的精神粮食，是半年来我买的书和写的稿子。

母亲一看见我，立即放下手中的活儿，面带笑容，伸出那粗糙的双手来提我手上的包，说：“回来啦！一直等你的电话！”这次回家，坐的是临时加开的火车，比平时多花了四个小时，而途中的苦与累，被母亲的一句话打消了。

回到阔别半年之久的故乡，心里竟然有一种酸酸的感觉。踏上了这一块土地，仿佛自己从半空里落到了地面，心里才略感踏实。看着日渐衰败的老屋，我的目光久久无法离开。家，沉淀着一个人多年来的影子，是温暖的避风港，足够安慰我疲惫的心和抚平在城市里所受到的伤口！

一个月的时间，我将在故乡度过，将在这里寻找那一颗失落了很久的心！

二

第二天已经过了九点，我搞不清是被窗外的鸟叫惊醒，还是自动醒来后听到鸟的叫声。鸟儿站在屋后的光秃秃的桃树上引吭高歌。待到清醒时，大脑才有了时间概念！竟然睡了十几个小时，大概又要破了我睡觉的纪录了。

我慌乱爬起床，整理好床铺。以前在家里，自己素来是不叠被子的，现在倒将在学校养成的习惯带回家，好事抑或是坏事，不得而知。

当我把抽水机的开关拉上，企图让它从井中抽出一点温热的水供我刷牙洗脸，我仿佛被人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记耳光抽中，脸上火辣辣的。井里已经没有水了，我面临着在城市没有碰过的缺水问题。在以后的一个月，水一直成为我生活的主题。

在学校里留的长发，在家里立即成了母亲唠叨的话题。劝了几次，我不得不走进理发店遭受理发匠的虐待。我料想母亲是不懂“君子整其衣冠，尊其瞻视，何必蓬头垢面，然后为贤？”

但是，在他们的眼中，留着长头发就是不行，这是多年来的规矩，比任何法律都有用。生活观念的差距，在很多方面表现出来，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和母亲妥协，知道他们也是为我着想，不论是对是错。我把这种差距称之为“两代人的思想”。

三

古书有云：“古之老人，饭后必散步。”现在的我，并不是老人，也并不在饭后散步，倒是喜欢在傍晚时分忙完自己一天的工作后在外面走一走。白居易诗：“晚来天气好，散步中门前。”想必自有他说此话的道理在里头。

我有一段时间心里感觉十分痛心，对日渐破坏的环境无可奈何。流经村庄的两条河流下游早已干涸了，上游也只剩下一个水潭供大家洗衣服。饮用的水自不必说，是从深山里引出来的清泉，而昔日的清凉甘甜的井水已经悄悄地退出了我们的生活圈子。我不知道，多少年后这里的山泉会不会也像井里的水一样消失？一味地追求利益，一味地破坏大自然，我们剩下能做的，仅仅是无声的叹息。在我的《农村笔记》中的一篇文章是《消失的河流》，是否真会像我那样描写的那样，自己无法肯定地回答。一瞬间多年前的影子在我的记忆里重叠，那个曾经在水潭里像鱼一样游泳的我，那个曾经在河里捉鱼摸虾的我，已经退出历史的舞台，永远定格在我记忆的某个角落。从未有过的伤心，从未有过的失落，从不有过的沮丧，一直萦绕在我的大脑。

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下雨了，我对雨的渴望也日益增强。其实，着急的并只是我，而是勤劳的农民。在他们的心里，一旦双手停下来，顿时不知所措该找些什么事来打发这无聊的冗长的时间。天天看电视，天天看天气预报，可惜心里总是落空。东边的山上下着细雨，可西边就是连一丁点儿的雨点都看不见，让人干着着急。传统靠天吃饭，犁耙黄牛，构成了村庄的全部，再加上辛勤的双手，过上福裕的日子是不成问题的。

然而，这样的好景也不长了。城市的现代化的形形色色的好的坏的东西充斥着沉寂的村庄。一台耕田机，冲击着牛在村庄的地位，犹如即将倾塌的老屋摇摇欲坠，再也不能将人们的视线集中到它的身上。“六he*c*”从城市一直席卷到农村，曾经朴素的人们，为了获取高额的赔率，甚至将家里买肥料，孩子上学交学费的钱交给庄家，尔后又承受不了打击，弄得家破人亡。那个曾经在我的记忆里留下美好印象的村庄已经在现实中支离破碎。

抵制不住诱惑，变得功利、不安的村庄，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如一个轻摇莲步的少女，再一步一步向夕阳垂落的西边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

过农历春节，是务农人家最为高兴的事。岁末之时，一年辛苦，终于可以透一口气。米酒早已酿好，腊肉卤肉也准备好了。但最高兴的莫过于小孩子，不仅可以穿新衣服，并且还可以得到众多的压岁钱。小孩子手里拿着一种一擦即燃的鞭炮，或扔进老鼠洞里，或扔在水池中，十分高兴地在田野追赶。回忆小时候，家里没有零钱给我们买这些鞭炮，我们几个伙伴，通常手里提一个袋子，到各家各户捡那些尚未燃烧的鞭炮。

都市里的霓虹灯相继亮起，豪华或普通的轿车堵塞在街道，出入大饭店小酒吧的俊男倩女，在农村则是一幅完全相反的情景。这里的夜晚如一只沉睡的老虎，秩序井然地做自己的事。和亲人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天南地北，谁家的奇闻逸事都可以在这里得到传播。评头论足是他们打发时间的一块法宝，而不去追问自己的观点是对是错，吐出来心里就舒服。

我仿佛是处在台风的中心，不受外界的打扰。外面是热闹的，他们眼中的快乐是通过游戏来实现的；我的内心是平静的，我的快乐是通过看书得到的。一个呆在房间里，有孤灯作伴，有冒着热气的清茶，有温馨的书温暖一颗孤独的心。这样的时刻，顿然使我焦躁的心绪沉静下来。有所感想的时候，会立刻爬下床，取出纸张，写下自己的感受。《沙沙集》里的好几篇文章就是在深夜的某个时间完成的。偶尔打打电话，送上自己的祝福，向亲爱的人倾吐自己的心事，那种快乐在丰富的汉语言文字里也是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词语。

五

冬天的痕迹即使在春天来临还是不肯离开这个村庄，仿佛向我们显示自己顽强的生命力和生命的尊严。但同时，春天也耐不住寂寞，在光秃的桃树梨树的枝头，常可以看到含苞欲放的花蕾。待到大年初八一场大雨，“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无法阻挡的脚步，让人感受到经过严冬之后的世界，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是绿的，我常常在美丽的景致中，由衷地咏叹，我可爱的故乡！

平时接触最多的，除了父母，就是和我一起玩大的伙伴峰。峰初中毕业就到厦门打工，至今有几年了，攒了几年的钱终于在去年盖起了一幢房子，尽管还没有装修，但已经不容易了。

平日的聊天，谈到他的工作，总是摇头。他早就想从那个厂退出，平时加班加点一个月才八百多块，托我在福州能不能帮他找一个工作？并且想借我的高中毕业证书，为的是工资比较高。毕业证书被我带到学校去，再说借给他怕也没有什么用处，他坚持着要，最终我只好说考虑一下。文凭，虽然现在在社会上的地位受到挑战，但明显的一个月的工资就差一个档次。矛盾，总是永远也无法消除，倘若有一天没有了矛盾，这个世界将会是怎么样的？

还有一年的时间，我也面临着社会的检验。平时我们上课不认真的时候，老师总是拿“像你们这样，出来一个月也就八百块的工资！”来威胁我们。我知道老师所言不假，严峻的挑战摆在我的面前，毕业就意味着失业。很难说清楚，也不敢去想象。“条条道路通罗马”，然而在我走出第一步的时候，就有一种无路可走的感觉。

六

学校布置的社会实践论文直到去学校报到的时候也没有动笔。一直不敢写，不是因为自己的水平不够，只是交织在心里的很多滋味，影响了我的思想。

闲居在故乡的日子，看到的，闻到的，写下的，思考的，很多很多，来自村庄的，来自生活的。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深呼吸，将自己的心情释放到整个村庄的每一个角落……

本文已被[北方的雪狼]于2005-4-3　15:31:01修改过　

本文已被编辑[北方的雪狼]于2005-4-3　15:40:40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