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站在我的面前，熟悉而又模糊的面孔，温暖的笑容，明明很幸福却又被浓浓的悲伤淹没……醒来时，眼角有泪。多年来，他总会时不时跳入我的梦中，像是一个调皮的孩童，每一次，我都会从莫大的悲哀中痛醒，然后面对漆黑的长夜，缅怀逝去的青春……

与宋启军的相识，是在最美丽的花季。中学时代，情窦初开，许多男生和女生都开始有自己喜欢的人。那时没有qq可以写留言，没有微博可以晒心情，甚至没有手机可以发短信，男生们总会去买花花绿绿的漂亮信纸写成一封封情书，偷偷地传给心仪的女生。当然，我也会收到情书，比如隔壁班的混混男生——之所以叫他混混，是因为他在学校打架斗殴无恶不做。不过他的情书倒挺准时，每天午休过后总会准时地躺在我的桌面上。因为担心情书中的某个字迹被哪个值日生看了去，所以每每收到一封情书，我总会一点一点地将之撕成碎片，以确保安全。

那天，我正专心地把混混男生写来的粉红信笺毁尸灭迹，一个戏谑的声音突地从身后传来：“嗨，又有人给你写情书啊？不喜欢也不至于把它撕得这么可怜吧？人家一番苦心哦！”是他，宋启军。他是我们班长。我担心他会告诉老师，便惊慌失措地将残存的信纸往抽屉里塞，却又听道：“别藏了，我都看到了。”我吃惊地抬头起，却猛地撞进一双潭水般的深眸，他的眼睛明亮含笑，像一杯绿茶般的清澈，我的心脏突然就漏掉了半拍。

周末，我抱着一大堆书回家，一边走一边用胳膊拦住上面那几本不安分的课本。“来，我帮你”。又是宋启军，他就站在我面前，略长的发丝抚在眉稍，我又看到了他微眯着的笑眼，刹那间竟有些失神。低头跟在他身后，恍若时光凝滞，眼前那身蓝白相间的校服，成了我眼中唯一的最美的风景。回到家后，我发现放在最下面的那本历史书不见了，我想，一定是他帮我抱书时落在他的书堆里了。我要去他家拿回来——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是心里又莫名地激动。从我家到他家的路并不算远，可我却走了好久好久，等到终于忐忑地敲开他家的门，开门的却是她的母亲——他不在家。我拿着书落荒而逃，一路上拼命奔跑，生怕被谁看到我曾在他家门口出现，同时心里又莫名的失落。

第二天，他跟我说：你去我家了啊？我不是故意拿你的课本的，要不我一定会在家等你来拿。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而我却是有意的要去拿而已——那天的作业用不着历史书。

“借一本书给你看”，他递过一本厚厚的书，封面上一位披着长发的少女拖腮遐想，是琼瑶的《一颗红豆》。我有些忐忑，这类当时被老师和家长称之为“毒物”的禁书，我是从未涉略过的，但唯美的封面和诗意的书名却充满了诱惑，更何况那是他递给我的。课下，我偷偷地翻开那本《一颗红豆》，战战兢兢看了下去，却逐渐地被故事情节所吸引，慢慢地，我竟随着主人公的悲喜而悲喜，跟着主人公的遭遇而感慨。同时，我仿佛也明白了什么东西，明白了每次见到他时的莫名悸动和见不到他时的怅然若失到底为何。

我开始不由自主地留意他。我发现，每次他从我身边经过时，总会注视着我笑；每当我无意间回头时，总会跟他的目光相遇；他发作业时，总会把我的作业留在最后，然后亲自走到我身边递给我……我被我的发现折磨得寝食难安，隐隐中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我开始害怕又开始期待，甚至做贼心虚地不敢像以前一样正视他的眼睛。直到有一天，我在他发给我的本子中找到了一封小小的信笺，内容很模糊，但“喜欢”两个字却那样清晰。我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所包围，甚至几度失神地呆坐到听不见上课铃声。

然而，我是那样恐慌，又那样羞怯。恐慌是因为在那样的年纪，“早恋”这两个字是和“坏学生”紧紧拴在一起的，它会让你失去老师的信任家长的呵护等等一切的东西；而羞怯，是因为他——宋启军，那是第一个让我产生这样不安情愫的男生，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如何面对，甚至一封回信都无从写起。他没有因我的沉默而放弃，仍不时地在书本中夹杂着信件、纸条，偷偷地传递给我。当然，内容有时无关风月，或是一道数学题，或是一个小疑问，抑或是一句轻轻的问候。我开始间断性地给他回复，只是巧妙地避开了关于“喜欢”的话题。

我们就以这样的方式悄悄联络着，一本书，一张纸条，擦肩而过时一句轻声的问候，这些已经把我的心填得满满的，仿佛无数的小糖鑵藏在心中，很甜蜜，却又不能与人分享。我甚至会憧憬，我们要一起努力，将来一起上某所好的大学……

直到那一天，他拿走我的歌词本，还回来时多了一首他亲笔抄上去的《跟我回家》。我看着他苍劲的字迹，轻轻地哼着这首歌，情不自禁地在本子上涂画……我的举动被同桌看到了，她阴阳怪气地叫道：“哟，大班长给你抄歌词啊？《跟我回家》，你赶紧跟他去吧，老在本子上写他的名字干嘛？”经她一嚷嚷，我才惊觉，涂鸦本上鬼使神差地写满了他的名字！班里已经有同学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我羞愧地回头，正对上他若无其事的笑眼。

校园里的消息传得特别快，一瞬间随处都能听到有人在议论我的名字。整天，我都在同学们异样的眼光中度过，如芒在刺。终于熬到了晚自习下课，我逃也似地奔出教室，却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那是隔壁班的混混男生，他冷声说道：“我每天都给你写信，你回都不回，原来是因为那个小白脸啊？哼，让他离你远一点，再让老子知道他接近你，老子打断他的腿。”我知道他做得出来，我曾听说他为了一件小事将一个男生的头都打破了，还被记了过。也许他并不是真心喜欢我，可是我跟宋启军，伤了他的面子。

那天夜里，我彻夜未眠。我忍不住担忧，怕我无法在别人的眼光中泰然自若，更怕宋启军受到伤害。于是我开始回避他，不再回复他的纸条，甚至不再跟他有任何包括眼神的交流。久而久之，同学们的流言蜚语加上我的冷漠，他开始渐渐疏远我，并且频频和其他女生传出“绯闻”。我痛苦地听着他和别的女生有说有笑，心如刀绞，我想，我过早地尝到了心痛的滋味。渐渐地，我经常夜里失眠，上课走神，甚至在听说他又送给谁谁谁一本笔记本时，彻夜流泪，我的成绩也一落千丈。万般无奈之下，我对妈妈说，我要转学。

我顺利地转入了另一所中学。转去的第三天，他托别人给我捎了一封信，质问我为什么不告而别，我没有回信，想起他和别的女生之间的传言，我将这封信连同他写给我的所有回忆一起撕得粉碎，只剩那首《跟我回家》。从此我们没有再联系，只是我总忍不住从同学口中搜寻关于他的消息，然后黯然神伤。

两年后，听一个同学说他父亲病逝了，那位同学和他妹妹是好朋友，便打电话过去慰问。接电话的是宋启军，同学便把电话递给了我，听到他沙哑的声音，想到我不久前病逝的母亲，电话这端的我泪流满面。那是多年来我们之间唯一的一次联系。

再见面已是多年以后，那是在同学家的喜宴上，他身边有了一位大腹便便的女孩，听说他的第二个孩子即将降生。他浅笑：“这么多年你一点没变”，我跟着笑：“怎么没变，岁月苍老了容颜”。

后来听说，他曾对别人说起：“我至今都不明白她当年为何突然转变突然离开，或许她心里从来都没有我……”那一夜，我再次彻夜未眠。是啊，我从未对他说过“喜欢”，所以，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曾无数次在课间操的体转运动时偷瞄他身着校服的消瘦身影，更无数次装作若无其事地经过他家门前只盼能与他偶遇；他更不会知道，《一颗红豆》的故事我一直难忘，写着《跟我回家》的那本发黄的歌词本我依然珍藏……

多年过去，我们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他的名字也渐渐成了埋在我心底深处的一抹回忆，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似真似幻的梦境中，并伴随着令人窒息的悲伤。物欲横流的现世中，我们见多了尔谀我诈金钱名利的虚假，却往往无法释怀年少时最纯真的那份情怀。或许那并不是爱，却证明了我们曾为青春纠结挣扎和付出，只是那些略微苦涩的岁月早已风干在蹉跎的人生中。

总有闺蜜八卦地询问初恋的故事，我总会告诉她们：我的初恋，那是一道明媚的忧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