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觉得小人物在一起才嘻嘻哈哈没正形,大人物们相聚则一定是一本正经严肃认真。可等到小人物成了新闻人物,才知道他们比大人物还严肃。
这不,单位里一个一直义务为同事理发的哥们儿,就是这样。平常见面总是没正形,可一不留神他就上了市里的报纸。身边的哥们儿一下子成了新闻人物,这对一个并不出名的单位来说,绝对是一件天大的事。那块豆腐大小的文字,虽然没有登载理发师的大头像,却充满了慷慨激昂的雷锋做派。不管这是通讯员的手笔,还是理发师的写真,反正再和这哥们儿见面,他自己就严肃了许多,以至于别人也不敢和他开玩笑了。
就这样严肃认真的憋了差不多两个月,这一天终于憋不住了。据说捅破这个大气泡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理发师自己。那一天他找到那个给他写报道的通讯员,狠狠的骂了一顿:你小子成心寒碜我是吧?你说我义务理发22万次,就算我不吃不喝不睡觉不过周末,也要五分钟理一个头。你他奶奶的脑袋被猪踢了吧?
通讯员自然无话可说,理发师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白纸黑字的东西,已经广告天下,谁还能改?不过通讯员毕竟不凡,他说就那么一块小豆腐,谁会认真道这样去算?人们早就忘了。这件事的结局是,俩人忽然就又嘻哈大笑一次。从此,大家再见这哥们儿,还是像以前那样嘻嘻哈哈。要说留下的唯一变化,就是理发师有了个新外号---马老五!大概是说他五分钟理一头的意思。
魔鬼词典说旅游就是从自己腻歪了的地方到别人腻歪了的地方。文雅点说是风景只在远处。这么看身边的这段新闻,似乎也可以套用:新闻只在远处,身边绝对扯淡。也就是说,报纸上的远处的事都是重大新闻,报纸上的身边的事多是扯淡。
当然,这种说法大概也要有个限制。例如不能上升到中央。
看一篇文章《党的全会决定如何诞生?》就有这种印象。作为指导中国发展的“纲领性文件”,诞生的整个过程绝对一丝不苟,诞生后的学习和领会自然也绝不能开玩笑。
文章详细介绍了几十年来每一次党的全会的决定从起草,到讨论,到修改,到定型的整个议程。从中央领导挂帅兼顾地方负责人的起草小组,到分解任务,难点反复讨论的起草程序,再到高层领导如何参与其中,提出总体思路,召开座谈会,赴各地调研考察,再到文件草案分组讨论,数十次修改,甚至全会闭幕当天仍要修改,整个过程历时多年,每一步都仔细谨慎,最后才能形成一份长度一万余字,文字简练易懂的伟大纲领。
这个过程一般人无法参与,只能想象这过程大概和罗马教皇修改圣经差不多。而且更相似的是,接下来这个纲领,也会和圣经一样颁布天下,让信众们人手一册,认真的跪拜和学习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篇文章本身不是圣经。因为其中有些话不够庄重。例如文章提到1984年十二届三中全会决议起草时,就曾多次调整了起草班子,最后才把“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写入决定。邓小平看了后说,“这个文件好……有些是我们老祖宗没有说过的话,有些新话。”不说别的,就这么一句普通的话,怎能代表总设计师的高瞻远瞩呢?!这样说出来本身,就很影响了领袖的形象,至少显得不够尊重!
不过说到底,多好的写作班子也只是写作,因为好文件并非是他们写出来的,而是伟人让他们这么写的。所以,如何揣摩首长的意思,写出首长想说,却还没想好怎么说的话,才是写作班子的首要条件。要从这个角度说,没人比周总理更称职的写手了。
例如现在有人说“周恩来骨子里是反对搞文化大革命的,他心里对这场动乱一直抱有深深的反感”。我就很纳闷,这些心理活动,后人是怎么揣测到如此精确的呢?毕竟心理活动看不见,而看见的都是事实。
就说对待刘少奇,那份称“刘少奇是长期埋伏在党内的大叛徒大内奸大特务大工贼大汉奸。……是一个五毒俱全、十恶不赦的反革命分子”的最后决议,真正的事实是这是总理与陈伯达、康生、江青一道共同起草,并由他本人亲自执笔的。也许只有像总理这样,完全抛弃掉自我,深切的领会了旨意,才能做到如此出类拔萃!
另外,在关于刘少奇被捕叛变的罪证材料一份传阅件上,周总理写了一大篇话,用来回应江青:“……我们要首先欢呼我们伟大领袖毛主[xi]亲自发动的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没有这场大革命,怎样能够把刘贼及其一伙人的叛党卖国、杀害同志的罪状,挖得这样深,这样广?我们要万分感谢林副主[xi]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把毛泽东思想、毛主[xi]声音(语录)广泛地传达到几百万解放军和几亿劳动人们中去。……毛泽东思想的传播,毛主[xi]声音的传达,毛主[xi]指示的执行,这是考验我们够不够做一个共[chan*]党员,能不能保持革命晚节的尺度。在这点上,我们要向你学习!我更要向你学习!”
在这里,究竟哪句是总理的心里话?哪句是总理作为写手不得不写的文件话?谁能分辨?谁有权判定?只是心里话和文件话的区别,只在于前者一般要作为国家机密保护起来,而后者才会成为继续革命伟大理论的伟大篇章!
当一个最伟大的总理也只是满足于做一个好臣子的时候,一帮世上最伟大的写手其实顶多也就是一帮写手罢了。
所谓历史,可以有很多千差万别的真相,它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说的都是过去的事。一定要在过去了的事上追究真相,这本身就很虚妄。正如你可以说刘主[xi]很冤枉,也可以说他是先害了别人然后又被人害了。你可以说毛主[xi]很伟大,也可以说他在文革造了不少孽。
由此就可以想象,前任政协主[xi]说过多次“绝不要”了,新班子新主[xi]再怎么想改革,大概也不会说“一定要”。习总都强调多次“两个不能否定”了,那不管谁来起草新文件,也绝不敢写“两个坚决否定”!
用这个看法看所有的新闻,忽然一下子就有了顿悟的感觉:所谓新闻,其实就是一个离开故乡很久的人在写思乡文章:故事看似很真实,文字可以很华丽,语言真的很煽情,然而现实里真正的故乡,却早已远去,无法复原,甚至自己压根儿也不想再回去了。
于木鱼宅
2013-11-12
-全文完-
▷ 进入木伯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