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随重庆新诗和散文学会的部分同仁到巴南区一品镇采风,而第一站便是探访燕云字库。
兴致勃勃的行走在田间小路。三五白鹭,翩翩于水田的宁静;累累红桔,微笑在青枝绿叶之间。我却无心欣赏,猜想着燕云字库:那可能是一个较大的洞窟,石壁上镌刻鸟虫篆、蝌蚪文或八分书,尽情发挥一个书法爱好者对文字、对字体的想象。
穿过竹林,在一湾清澈的小溪边向导停下脚步,指着一座石塔说:“这就是燕云字库。”我从幻想中惊醒,仰望高约六米、五层楼阁式的石塔,不禁大声嚷道,“有没有搞错,这就是字库?”环顾四周,发现有此疑问、带几分茫然的远不止我一个。
这时,担任解说的女孩扫视了大伙一眼说,“我知道大家有疑问,但的确是字库!”边说边指着塔基东南侧1米处的一块残碑,“那就是政府立的保护标志碑。”我匆匆上前,一块被腰斩的残碑扑入眼帘,“燕”字完好,另外三字只剩下半截了。我与小戚拔去乱草,拂开苔癣,经过逐一辨识,那分别是云、字、库的下半身;靠近泥土处还有两行小字:巴县人民政府、一九八九年七月。怀揣复杂的心情直起身来并让开,便于大家观看。那女孩调整了一下耳麦,开始讲解。
原来字库石塔又称“敬字亭”、“焚字库”、“藏字库”等。始于宋代,兴于明清,是专门用来焚烧字纸的建筑。通常建造在场镇街口、书院寺庙、道路桥梁旁边。民间还成立了“惜字社”等,相当的家庭都有“惜字篼”,废弃字纸都集中存放,还出现了专门的“化字队伍”。见“遗字纸”必须收集、焚化,彰显了中华崇文敬字的文明传统,乃中国特有的文化现象。
当时,惜字已成儒家修身之举。据雅安史料记载,满清时,不论文武官员到了字库都要落轿下马,徒步上前鞠躬、乃至焚香。
然而这千秋相传的薪火是何时熄灭的呢?乃至于对字库这一曾经的常识却闻所未闻,如此孤闻寡陋!正在我纠结之时,一个颤巍巍的老妇路经石塔。我心有所感的上前打招呼,老人家可是住在附近?她点了点白头。我又问老人这塔是干什么的?她瘪了瘪嘴说:镇妖的,河里的水怪要吃人!我不禁回过头去,一两尺深的清澈小溪,能藏下吃人的水怪?问题是,由羽化汉字、储存象形文字之灵魂的崇拜物,为何沦为、何时沦为镇妖驱鬼的江湖术士呢?也许,这将成为我的斯芬克斯之谜了。
据考证,燕云字库于万历年间捐资修建,经历了四百多个风雨春秋。她表明燕云虽地处偏远,却也曾经是文明教化程度很高的地方。字库见证过那一段文风鼎盛、书声朗朗和墨香浓郁的历史,默默诉说前人“耕读传家,崇文惜字”的文化精神,构成他们的精神家园。
星移斗转但青山依旧,时过境迁而溪水长流。遗憾的是,作为中国文化中一个特殊符号却在相当程度上被遗忘、误解、敌视,默默消失,象一个悲怆的隐喻,孤独的兀立在秋风里,与草木一同老去。
在陪同的提醒下,我默默离开,不时回头,渐行渐远。经过橘子林时,不知是谁高声赞美了一句。身材魁梧的随行男青年随即豪爽的说,是我家的柑子树,大家随便摘,解解渴。我蓦然想到他的一位著名老乡,四十多年前被中央军委表彰的“川藏线上十英雄”之首的李显文。我问他李显文、以及老家在附近哪里?他茫然的看着我,作努力回想状,最后细声回应,真的没听说过。一股酸涩涌上心来,但我仍不甘心向随行的镇干部询问,答曰:他是交流干部。
如同吃了一瓣酸橘子,酸涩蔓延开来,眼前魁梧的男青年竟与石塔边的那位老妇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了。如果说,老妇失去的是“耕读传家,崇文惜字”的文脉,那青年失却的又是什么呢?
车窗外,田野风光飞快的变换;脑海里,传承一词挥之不去。所谓传承,无传焉有承哉?到家以后,意犹未尽,上网搜索、书中钩沉,秋夜里,三股春风拂过脸庞:
鼠标一点,跳出一串“川藏线上十英雄”的网页;
达州万源,为避开300年字库,高速公路拐弯让路;
成都青羊区组织11家民营企业捐资53.2万元,原样重建了被汶川大地震摇塌的街子古镇的标志性建筑物——石塔字库……
(2013.11.5-6)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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