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湘西南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度过的。小时侯,母亲总喜欢把我带在身边,她下田间劳动,我就坐在田埂上自由自在地玩耍,一会儿捉蝴蝶,一会儿抓虫子,玩得可开心啦。要是我不小心摔了跤,母亲会立即放下手中的活儿,马上跑过来扶起我。
那年头,农村娃比城里孩子命苦,没有幼儿园,没有托儿所,更没有漂亮的阿姨相陪。大人们怕娃儿出事,只好每天带在身边。孩子生得多的父母,就只能托付大的带小的了。我是独子,更是父母的命根子,因为我出生时,母亲已是快40岁的人了。所以,幼小的我,就像小鸟一样,在母爱的天空下,幸福而快乐地成长。
我是五岁多一点 进的学堂,那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正在长身体的我,常常因填不饱肚子而在母亲面前大喊大叫。为了不让我挨饿,母亲总是把主食留给我,而她和父亲就把从山上挖回来的草根、野菜拌和着谷糠,熬成一锅,用来充饥度日。由于长期营养不良,母亲和父亲的双脚到了秋季全部浮肿,用手轻轻一按,就能看到一个深深的“酒窝”。那时,我刚有些懂事,每次吃饭时,就把母亲盛给我的饭放在一旁,然后自己用碗准备盛父母锅里的野菜糠饭。母亲一见,抢过我的碗对我说,儿啊,这饭你不能吃,你要是吃了就长不大了。为什么呢?我好奇地问母亲。母亲笑着说,因为呀,这饭吃了不消化,不消化吃了就长不大啰!母亲没有什么文化,但她的话我爱听。就这样,为了快快长大,我在母爱的呵护下,一天一天成长起来。
十岁那年,我不知得了一种什么怪病,在乡下医院治疗了三天三夜仍不见退烧。爱子心切的母亲急得连饭也吃不下,便和多病的父亲租了一辆板车,行程20多公里山路,连夜把我拉到县城医院。
在一张长长的木凳上,一位胖胖的医生给我检查之后,要我母亲马上去办住院手续。当医生得知我母亲身上只有20元钱时,好不耐烦地抛出一句话:“二十块钱就想住院?你们还是回去吧!”说完就要走。母亲一急,“扑通”一声跪在医生面前,哭着哀求道:“医生,你行行好,先救救我的儿子吧,住院要多少钱我就去借!”
医生打量了一下母亲,很同情地说:“这样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母亲把我交给父亲,跟着医生走了出去。约摸半个时辰,母亲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我的身边。这时,我看见母亲递给父亲一张单子,然后背着我就朝住院部走。父亲不解,问母亲是不是借到钱了,母亲说:“我去卖血了!”
就这样,我用母亲卖血换来的钱住进了医院。
三天后我出了院,好奇的我问母亲为什么要去卖血?难道家里没有钱了吗?母亲抹了一把泪,关爱地对我说:“家里穷,没有钱,但为了给我儿治病,再穷也要想办法,因为妈不能没有你啊!”我看见母亲哭了,我也跟着哭了。打那时起,我心里明白,母亲是天底下最爱我的人!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比父亲更疼爱我,就是我在外面犯了什么事,她也不打不骂,而是以浅显易懂的道理教育我怎样做人。别看她斗大的字不识一升,但她很懂得用爱的方法去教育人,让你于不知不觉间感受到母爱的伟大。
记得十二岁那年秋天,我放学回家,与村子里的几个小伙伴,在生产队的仓库旁玩“猫捉老鼠”游戏。轮到我做“猫”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们。后来听“狗儿”从仓库里面喊了一声,告诉我,他们都在仓库里面。我东找西找才发现,原来仓库当头有一个小洞。当我匍匐身子爬进去时,看见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两个红薯,有的还往衣兜里放。“狗儿”也要我拿两个,我说不敢,怕队长叔叔知道了骂人。谁知年龄大一点的“平儿”吓唬我说,你要是不拿,就告诉队长叔叔说是你带我们进来的。我从小怕事,只好跟他们一样也拿了两个。
回到家里,母亲问我红薯是从哪里拿的,我不敢撒谎,只好如实告诉母亲。母亲一听,很生气,我还没哭,她倒急得哭了起来。母亲一边哭,一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的儿啊,从小我就教育你,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准去拿,哪怕就是一坨金子,你也不要动心。还记得妈给你讲的“小时偷针,大了偷金”的故事吗?你现在不学好,长大了就不会有出息,到时候犯了事,你不要怪妈没有教育你啊!我哭着对母亲说,妈,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现在我就把红薯退回去。就在我欲转身走的时候,母亲突然叫住了我,她要我找个证明人,把隔壁当会计的堂叔叫来,要他监督我把红薯送进仓库。
这就是我的母亲,乡下一名普通的妇女,用一种特殊的爱的教育方式,在我成长的道路上,为我指点迷津,使年幼的我从小就懂得,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的道理。
如果说,在我年幼时母亲用爱为我撑开一片蓝天的话,那么,当我步入成年人的门槛时,母亲用自己孱弱的身子为我抵挡来自人生风雨的侵袭,使我在母爱的天空下,不再感到畏惧和怯弱。
十七岁那年,是我走向人生的一个新起点。我高中刚毕业就回乡当了生产队保管员。别看这官儿不大,在那个年代却是个令人眼红的“肥差”。原来的保管员就是因为太贪,趁夜间偷走了20多公斤茶油,100多公斤花生,被人发现检举后,撤了他的职,还在社员大会上公开作检讨。
自从我当了这个芝麻官,来讨好我的人还真不少。我向来正派,不愿随波逐流,于是得罪了不少想沾队里便宜的人,结果落了个“万事不求人”的骂名。
母亲是个走路怕踩死蚂蚁的人,处事十分谨慎。每每看到别人在我面前无理取闹时,就时刻提醒我,要我多用点脑子,讲究灵活性,虽然要讲原则,但最好不要得罪人,省得以后别人找麻烦。
然而,你不找别人,别人却找上门来了。晚稻进仓,天公不作美,连降秋雨,把一万多公斤稻谷沤成了“麦芽糖”。这时,曾被我得罪过的人,像是有意和我过不去似的,趁机煽动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挑着箩筐来到我家要饭吃。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的我,一下子被吓坏了,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可怜我那母亲,为了我的事,她却忍受着闹事者一次又一次的围攻,一边解释,一边帮我说尽好话,还亲自跑到生产队长哪儿“打点”。最后这场不是人为的“麦芽糖风波”,终以住队的公社书记出面调解而宣告结束。
几个月的保管员工作夭折之后,到了第二年初春,生产队召开大会,又点名要我当会计。有了前车之鉴,说什么我也不想干。回到家里,我把这事告诉了母亲,自以为母亲会支持我这样做。谁知母亲听了之后,把我好好教训了一顿,说我太没有男儿气概,遇到一点点挫折,就前怕狼后怕虎,以后怎么干大事?年轻人就是要多磨练自己,干中学,学中干。只要你凭着本事去做事,就没有做不好的事!
在母亲的一再鼓励和支持下,我终于接受了生产队会计这个苦差事,直至干到我参加高考。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城里工作。离家乡远了,母亲总有一种难舍的心情,时常牵挂于我。一旦想得心疼了,她就打老远跑来看我,带上我最喜爱吃的桐叶糍粑和家乡土特产。但城里的生活母亲过不惯,呆不到一个星期,她又念叨着要回家,说家里还有老父亲,还有鸡呀、猪呀要照看。我总是挽留母亲多住些日子,想起母亲辛苦了一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可母亲却说,看到你我就高兴了。但你不要亏待自己,别人吃什么,你也跟着吃好一点,身体要紧,没有钱,妈给。说着,母亲就从内衣兜里掏出一个布包,然后一层层打开,把一叠票子递到我手上。我再三解释,说我现在不缺钱花,要母亲自己留着。母亲却不依,显得很生气的样子,非要我把钱收下不可。每每这时,我的眼眶就禁不住一阵发热。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亲的伟大,就在于她一心只想着她的儿女,而很少考虑她自己。她宁愿自己吃苦受累,也要把爱深深地融进儿女的血脉里,融进对儿女的期望里。
母爱是天底下最难以割舍的亲情,她如同阳光雨露,催促你健康成长,沐浴你干枯的心灵。我是在母爱的天空下长大成人的,甚至于我走的每一步路,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因为有了母爱的感召,才使得我的人生变得如此丰富多采。
如今,母亲虽已离我远去,但母爱的天空,依旧是那么灿烂,那么辉煌,那么令我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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