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各种颜色的伞像雨中的花,开的好密、好绸。台阶上、树荫下到处是绽放的“伞花,”上万人的广场被这密密匝匝的“伞花”铺得几无缝隙。
记得那是一场深秋的雨,不是很大,可足够淋湿人的头发和衣服。扬声器轰鸣着,没伞的人们在雨中静静伫立,有些瑟缩。我全副武装站在卡车车厢,保持着笔挺的姿势,一手扶着郑金平的胳膊。郑金平浑身也已湿透,头发遮住了多半个脸,露出来的部分苍白、灰暗,无一丝血色。身材突然矮了许多,整个人感觉在打着寒颤。
那年,我22岁,是一个小县城的狱警。那个在车上身体抖擞、面色死灰的叫郑金平的女子是个杀人犯,胳膊上捆着绳子,脖子上吊着牌子。我记忆中的那个开着“伞花”的广场就是郑金平的宣判现场。
在看守郑金平的日子里,我和郑金平有过多次交流,了解了事情的原委。郑金平出身在晋西南一个叫作旋风洼的小村庄,十多年前,那里发现了一些埋藏较浅的窝子型铁矿,不多见车辆的旋风洼就热闹了起来,每天拉铁矿石的车辆川流不息。郑金平的父亲看准商机,在旋风洼路口开了一家小饭店,供过路的司机打尖用饭,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这一多半的功劳应归功于金平,那时的金平高中刚毕业,出落得像一朵野菊花,在店里端茶倒水。一些不地道的司机们,就想多看她几眼,偶尔用荤话逗逗她,来来去去的过程中,都知道这家饭店有个美娇娘,那些司机们不吃饭也要下来歇歇脚,似乎看金平一眼就可消解全身的疲乏。
这当中也有金平对眼的一个,小伙子叫文斌,还真是文质斌斌的,没半年的光景俩人就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文斌家庭条件不错,金平爸妈也不反对,第二年正月就把金平正式迎娶了过去。小日子过的滋滋润润,到年底又添了一个宝贝女儿。文斌更是勤快有加,别人一天跑两趟,他总要加班多跑一趟,小夫妻俩计划攒些钱到县城买套房子。谁料天有不测风云,第三年开春文斌出了车祸,车毁人亡。金平像掉在冰窟内,欲哭无泪。
按说,金平带着年幼的女儿,再择婿而嫁也就是啦,天底下这样的事多的是。可没出一个月,夫家说文斌出车祸是金平命带克星克死的,不让她再在家呆。她抱着女儿回了娘家,过年时,嫂嫂对婆婆说:“妈,金平也住一年啦,过年在哪过啊?”这晋西南农村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出嫁的女儿三日内不得回门,回门时必须等到天黑,要看不到娘家的烟囱才行;清明、八月十五等传统节日必须在婆家过;过年后不过初六不准到娘家;出嫁的女儿不能在娘家过年,只能在旅馆或亲戚家过年。刚才,嫂子的问话实际上是在撵金平走,让她到别处过年。无奈,金平只得带着女儿在表姐家过了个年。可过年谁愿到别家过啊?金平打定主意,即使瞎子、瘸子、聋子、傻子也要尽快找一个,省得过年像没坟的野鬼一样到处流浪。就这样,金平很快嫁给了一个大她五岁的男人。
这男人家底还算殷实,对金平也很好。可万万没想到这男人简直畜牲不如,每每抱着金平的女儿总要乱摸私处,金平为此不知和这男人打了多少架,有所收敛可总也不改。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金平本来就心多,给孩子穿上不开裆的裤子,自己在厨房赶着切菜,听到孩子哭提着菜刀赶了出来,又看到那畜牲猥亵孩子,金平的菜刀不听话的飞了出去,也是该出事,菜刀正中那男人的颈动脉处,顿时血流如注,还没到县医院就死在了半路上。
就这样,郑金平锒铛入狱,以过失杀人被判死缓。此后的情况由于我随夫南下工作,也不得而知。
二十年啦,我总忘不了郑金平那凄绝的眼神,也常常会梦见那个开满“伞花”的宣判现场。多少年啦,我总在法律和情理之间转不过弯来。总在想,杀人不可恕,可情理总该容啊,如果能像《威尼斯商人》里的鲍西娅那样,将法律和情理完美结合,那法律才会真正成为上帝的尺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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