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也恰同学少年木伯

发表于-2013年11月07日 早上9:40评论-3条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天和老家的族兄通了一次电话,谈了一些老家的人和事,就写下一篇《故乡的同龄人》。恰好夜里做梦就又梦见了几个。在梦里,小学还是小学的模样,学生还是学生的神态,脸上还是孩子的欢笑。等到醒来,才知道所有这一切都已不复返。倒是不妨借着这些梦里的素材,再记录几个当年的同学,也许这是他们除了坟头里的骨质,留在世上仅有的记录了呢。

战国:

战国是村书记的儿子。对村民来说,当年村里最大的官儿就是支书了。站在主[xi]台上讲话,用大喇叭吆喝,穿别人从没穿过的高级衣裳,这些都让作为孩子的我们充满羡慕。书记大人遥远并非随时可见,可书记的儿子却曾经同桌了很久。

对这个同桌最深的记忆是他常说的一句话:九簸箕一斗越过越有,九斗一簸箕越过越磨叽。他说的簸箕和斗,自然指的是指纹,而且他往往一边说还一边伸出手指让我看。可问题是他的十根手指上,真的是“九斗一簸箕”,难不成他真想让自己家“越过越磨叽”?

学会了这句话,就回家和母亲说。母亲就说这小子脑袋不灵光。可表面看绝对不是这样:人家穿的比我们光鲜,吃的是我们从没见过的好东西,怎会脑袋不灵光?

稍大些后,就知道了更多关于战国的事。例如他父亲无能,他是借种来的,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也是我们同班同学,背后偷偷看俩兄弟,长的还真连相。其实这事全村人都知道,只有战国自己不知道。因为这作为村里的约定或文化,谁都不会当面说破。况且人家是书记,谁也不敢说破。

但最后这事终于还是被说破了。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战国自己的老婆。就在我上学离开的那年,17岁的战国结婚了,老婆是我们另一个同班同学的14岁的妹子,而且女方没要任何彩礼。这按农村的说法完全是倒贴。---自然不会白贴,也有回报,就是这岳父岳母攀上了一门好亲戚。

千万别说14岁的女孩不成熟,人家两口子第二年就生下一个胖小子。--而且绝对是自家的种。这棵根正苗红的种子,一下就让这文静柔弱的女孩,变成了泼辣厉害的主妇:她常常当面骂公爹无能骂婆婆养汉,嗓门全村都能听见。这在农村绝对是奇耻大辱。而面对儿媳的咒骂,这千人之上的书记,居然只能哑口回避。

到第三年,俩人又生下一对龙凤胎。于是这儿媳就更成了全家绝对的家长。而失去了家长尊严的公爹,很快也丢掉了书记的宝座。落魄的凤凰就这样变成了一个白发颓废的老汉。再后来这老汉就在一次参加外村婚礼后回家半路上醉倒了,再没起来。

至于这战国,后来也见过几面,他没有成为官二代,倒是越来越像他爹了----这里说的绝对是养父,而非生理上的生父:两个儿子外地打工,一个闺女外嫁远走,炕上要伺候瘫痪的母亲,耳边要听老婆的斥责,他是幸福还是无奈,也只有他自己体味了。

吉和:

自己和吉和相处的时间最长,五年小学,两年初中,两年高中,一直在一起。甚至可以算朋友:因为他总是很早到我家等我一起去上学,放学再顺便邀请我到他家一起做作业:前者没多大意思,后者却很重要,一是可以节省油灯的油钱---要知道那时候煤油是很娇贵的东西。二是总能看到他父母的笑脸,有时还能吃上点好东西。

然而,即使这样我俩的成绩也从没接近过,因为他总是吊车尾。

吉和的父亲对我很和蔼,对吉和则很凶,稍不注意耳光就会扇过来,有时也会揪着吉和的耳朵拉扯,却一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样做的效果却很明显:到初中的时候,吉和的听力就很差了。

不管怎样,吉和的父母很重视吉和的学习,一直供他上到了高中。高中毕业我就离开村里了,吉和却没离开学校:他又从高一开始复读。到我毕业再回家,看到吉和还在上学,而且是从初一重新开始。有一次我们聊天,他说化学太难,我说也不算难,记住原则就行。凡h打头的都是酸,oh结尾的都是碱。他恍然大悟的样子说,你怎么不早说,这句话我也能记住。

不学酸碱,照样可以赶集。再后来我母亲说起他的一件事:那次是在集市上,他拿着四个苹果,找到我母亲问:两块钱三斤,这一斤半苹果该给多少钱?

最近一次见吉和,也过去三四年了。那时他自然不再上学,而是当了木匠。平常没多少活计,勉强维持生计。见面是憨憨的笑,看脸色还可以。也许是耳聋的缘故,右手两根手指被电锯锯断了。然后就是知道他老婆很勤恳,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而且一个儿子正在上大学。但愿从此这家彻底改换掉门风。

吉平:

按说吉平和吉和是没出五福的本家,但却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冤家。所谓兄弟成仇人,家族的仇恨,常常是几辈人都没法消解的。

吉平比吉和小三岁,我们并未同过班。和他熟悉是因为俩人都考了出来,恰好我毕业那年他入学。我学的是工科,他学的是金融。我毕业在很远的城里上班,他毕业在不远的乡镇储蓄所。再后来,我去了更远的城市,他也从乡镇到了县城又到了省城银行。

这样后来再见面,我作兄长的位子就一次次下降了:人家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总是张罗请客,抢着买单。饭桌上也多数是他的朋友,大家对他如众星捧月一般。当然吉平跟人介绍我的时候,总是吹的老高,但自己的失落也很难掩饰。再后来,不好意思总是叨扰人家,自然也就少了见面。

不过,关于吉平的事迹,却一直不绝于耳。例如村里人都知道吉平升官了,吉平贷款给哥哥买了村里第一辆大卡车,吉平找来钱给村里修了水泥路,…… 乡亲们说起这些来都是一脸的羡慕。

当然,也有几件不羡慕的事。第一件就是那辆大卡车没开半年就出了车祸,贷款怎么还且不重要,哥哥如何站起来才更难。第二件事是吉平的副行长做不成了,因为他进去了。于是从此也就彻底断了联络。

常卫:

常卫更算不上同学,因为岁数差了十几岁,但也熟悉。这是因为我们曾经通过几年信。就是在他高中到大学的这段时间。高中时候的书信自然是谦虚的请教学习,因为不管怎么说自己考出来浪得了一点虚名。不敢好为人师,但确曾帮着找过一些学习资料。高考时更是当面一起探讨过如何填志愿选专业。可自己只有建议权,最后他还是填了西安一所大学,选了我并不看好的外贸专业。大学期间也通信。大言不惭的说,也断断续续的资助过一些钞票。

无论如何,他的学生时光很快就结束了,而走向社会的路远比填报志愿更难。家里尽过很多力,一直没有结果。自己能力有限,试图帮忙也没遂愿。漂泊一年多后,还是流落到了广州。要说工作大概比富士康的流水线强一点,据说是在一家水泥搅拌站当调度。---但对外说自然是某建筑公司的经理。

一个人的日子总归好过,可终究不能一辈子一个人。眼看过三十了,结婚的事可难坏了父母。广州带个媳妇回家自然好,可就算有缘分这房子怎么解决?也曾在家里介绍过几个,可工作怎么安排?家里省吃俭用盖起了五间大瓦房,就这样空空的等着。就在这高不成低不就的挣扎中,终于成剩的一族。究竟何时脱光,就算他父母天天烧香,佛祖可会相告?

……

看过一个电视名字就叫《恰同学少年》,场面全都是意气风发,人人全都在奋发图强,可那些却都是领袖们的事。对一群乡下百姓来说,对一个山村小学来看,情景就大不相同了:同学自然也是同学,少年自然也曾少年,时间过去,剩下的却更多只有无奈,只有愁苦。

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同学也是祖国的成员,这些少年也有自己的历史。今天,挂一漏万的记下这些文字,不求华丽,但求真实。也许五百年后这个山村出了某个名人,或者这所母校要整理一份校志。那样的话,这份记录就会被某个人挖掘出来,于是会知道这个村子的确还曾有过这样的一群人曾经是同学,他们过着这样的一种生活或生存。

于木鱼宅

2013-11-7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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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文清精华:文清
☆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不同的人物,同样的少年,
有着不同的曾经与回忆,
厚重的文字,
总给读者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文章评论共[3]个
文清-评论

今日立冬,外面下着雪。天冷了,注意添加衣衫!at:2013年11月07日 下午3:03

空浪-评论

欣赏优美散文,问好作者,冬安!at:2013年11月07日 下午3:49

浊物-评论

欣赏好文。at:2013年11月11日 下午5: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