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二十年的类风湿病人，尽管不停地用药，手指、脚趾关节还是严重变型。手指事实上已脱落，只有指内的血管和外部沧桑的皮肉是相连的，关节粗大隆起，像一截灌木根，惨不忍睹。

幼时，母亲牵着我的手，我总会借助母亲手指的力荡秋千。此时，母亲总会嗔怒地说：“好好走，不然不引你啦！”但我仍是我行我素、置若罔闻。我知道那双有力美丽的手是不会离开的。那时母亲的手是我幼年的汤匙、拐杖、雨伞。是我赖以生存的基础。稍大，以为自己会飞啦，怨极了这双手，总认为这双手是缚住自己翅膀的绳索、阻碍自己飞奔的枷锁，好想挣脱那双手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像野马在草原上恣意驰骋。所以，总是不顾母亲的惊恐和千呼万唤，时不时的逃离母亲的手掌，争取属于我的最大自由。

记不清从何时起，母亲不再牵我的手。但我也没了千方百计挣脱母亲手获得自由的开心。很长的一段时间，母亲似乎与我没了肢体接触，母亲的叮咛与牵挂只存在于那柔和的目光中，半大不小的毛头小子似乎也羞于老在母亲的荫避之下。好像没了母亲的牵引、不需要母亲的庇佑就是成熟长大的标志。那段时间里母亲是天底下头号的大敌，烦极了她什么也要管、什么也信不过，老是当我小孩一样看待。不用手牵绊，却用语言絮絮叨叨。母亲，你怎么那么讨人嫌啊？我都十几岁啦，还用得着你那么婆婆妈妈？这么大的小伙子谁还穿那么厚啊？难看死啦！吃多少是个够啊？再吃同学们都该叫我小胖猪啦！你个农村妇女懂什么？一点也跟不上时代，除了吃、吃、吃，穿、穿、穿，你还知道什么？在叛逆的我的眼里，母亲总是一无是处。

高中毕业，我飞的更远，不用说脱离手的羁绊，甚至超越了母亲目光所及的距离，我成了独立的自由人。暑期回家，看着日渐衰老的母亲，腰身驼啦，粗糙的手最适宜做的就是挠痒痒，心里一阵心酸。过马路时，忍不住拉起母亲的手，把右臂搭在了她的肩上。母亲口里说着“不用，我自己能过。”但感觉她极受用来自于儿子的关爱，脸上溢满了笑，神情那么自得。那时，突然感觉自己长大了许多，为自己有了能照顾母亲的能力而自豪。

前些日子，母亲患病住院，高烧、咳嗽，疑为肺炎，打了十天左右的点滴不见好转，反觉得头也疼的厉害，医生又按脑膜炎治疗。那些日子我正好送儿子上大学，不在母亲身边，还没到家，姐姐打电话说，县医院给母亲下了病危通知，要我速归。星夜兼程赶了回去，母亲除了喊头疼和胡言乱语外，早已认不出她的儿子。转院！当晚把母亲送到太原，诊断结果为新型隐球菌感染脑炎，医生告诉我这病发病率极低，治愈难度大，治疗周期长，主要是因为自身免疫力低下而导致感染的。治疗期间，有次母亲大便失禁拉在了裤子上，我给拾掇时，母亲一个劲地念叨着：“死了吧，这还活个什么劲？”我想宽慰母亲几句，但耳朵本来就不好的母亲因药物刺激已完全失聪。我在纸条上写了句：“真好！还说得用开塞露呢！”母亲尴尬地笑着，不知她识破我的诡计没有。

一个月过去后，母亲逐渐好转，没事时母亲拉着我的手不停地抚摸，“看，又瘦啦！”我握着母亲不成形的手就想哭，但不能。现在我是母亲的“家长”，我得阳光自信，鼓励母亲树立信心，战胜疾病。

是母亲的病让我有了长时间和母亲独处的机会，握着母亲的手总能感觉到爱意在流淌。有多久没握母亲的手啦？我还能再握母亲的手多少年？想着、想着，泪花就在眼眶里打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