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老财的时候,他还是社会上的混混,常常跟一班子不良青年玩在一块,那一伙青年也就是他的哥们。一伙人经常出去打架,不管大事小事,有事发生了总是要打上一架才能解决。说得好听一点,老财就是在社会上混日子,说得难听一点,老财就是一名黑社会,早该挨冷板吃冷饭睡冷床的。要是哪天真被拷走,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但是老财和别人不同,那一伙人当中,老财身材最瘦,年纪最大,打架是他们当中最强的一个,大家都当他是老大。因为老财有情有义,兄弟有事他总是冲在前面,卖了自己的命去换兄弟的一番义气,所以那些人顺理成章地就把他当老大。有事没事总是老大前老大后的跟着,过得好不潇洒。
曾经有一个小伙子,在回家的路上跟几个年轻人发生了一点摩擦,对方扬言要干一场架,小伙子势单力薄,当天狠狠地吵了一场,约定第二天傍晚在少年宫来一场单挑。说是单挑,还不就是一群人过去互相撑腰。小伙子是跟着老财的,晚上跑来老财的住处,把事情一说,老财拍着胸脯说“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明天我把他们都给你解决掉”。
到了第二天傍晚,双方如约而至。少年宫周边都是树,路灯不太亮,还坏了好几盏,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对方的脸。在那休闲的群众一看来了这么多小混混,早溜走了。剩下这两伙势力在那对峙。小伙子站出人群,对方上来一人,正要动手,突然见老财夺身而出,一个箭步串到了他们跟前,对方还没醒过神呢,老财一个巴掌下去,一记左勾拳,打得对方后退了数步,老财顺势抬腿就是一脚踹在对方小腹上,揣得他人仰马翻,刺激得很。
对方起身,正想开口说话,看清了站在面前的就是老财,连忙改口。“财哥财哥,别打了,我不打了,我不打了”。
老财当着两边人的面,说道“今天这事,我这兄弟就没做错,你们哪个混蛋敢动我兄弟一根汗毛,就是跟我老财过不去。”老财伸出右手,食指指着对方的一伙人,“别说我没给你们面子,大家走在今天这个路上,能互相照应就算了,不能照应也别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生事。”
那一次虽然只是一起小事,但是,就是因为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小事情,老财都当仁不让,打起架来又特别快,道上的人都清楚地知道老财的厉害,听到老财的名字都会乖乖地让几分。
老财在社会上的名头越来越响,身边跟的小弟越来越多,整天不用工作,靠下面的人去收取场子费保护费管理费等等,生活也算过得无忧无虑。老财虽然是一个流氓,但是老财本性并不恶劣,而且他还聪明得很。
老财不主动欺压别人,还严格规定下面的兄弟不得滋事挑事,所以,老财在的那个片区,一直以来都相对安定。还有就是老财他聪明,从来不会让自己的片区发生大事,这样一来,警察也就没有抓他的把柄和证据,而且他还把片区的治安也管得相对稳定,警察也就从来没去调查过他,每次都能主动协助警察把事情调查清楚,所以他的老大的位置一直都相安无事。
时间久了,老财的民声和威望都在圈子里日益突出,从前和他抗衡的几股力量也相继融合了,县里的治安一度稳定了许多。
尽管老财的势力大,生活好,但是老财的心里始终有一个缺憾。在社会上混了那么多年,老财的身上满是伤疤,为了掩饰伤疤的丑陋,他把全身都纹满了纹身。胸前是一只老鹰,后背纹的是一条龙,从背上一直纹到肚子再绕到脖子上,手臂上也有纹身。夏天热的时候,老财光着身子出去街上走一趟,不少人都远远地就避开了。那满身的纹刻着实让许多人看了害怕。
也因为这些纹身,让老财的爹娘在村子里也抬不起头来做人,总是能听见邻居的指指点点,说老财是个黑社会,没有出息之类的话。爹娘辛辛苦苦把他养大,没学好却当了打架收保护费的流氓,老财的爹娘也早就对他死了心,不认老财这个儿子了。老财算是被爹娘遗弃了,断绝了关系,大家都在说老财迟早是要进牢房的,都怕和他扯上什么牵连,也都避而远之。其实老财的心里,是最痛苦的。
自己虽然是一个黑社会,但是从来不干伤天害理的事,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强抢民女之类的滔天罪行,他一律不干,但是要他不动商户的一针一线,那还能算是黑社会吗?即使他可以,手下那些小弟也未必能做到。
其实老财他也很想改良,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老财也想不当黑社会了,洗脱所有的关系,干干净净地回家,可是,在圈子里泡了那么久,他还能洗得彻底吗?
老财只能约束手下的兄弟,不要做坏事,但是身在黑社会,不论他怎么做怎么努力,别人在看他的时候,眼神里总是配着色的。
那么多年过去,老财有家不能回,在他的心里,他愧疚无比,曾经在无数个夜晚,他自己抽自己耳光,然后一个人哭。老财在外面混,不管别人怎么捧他,但是他始终是一个人。他曾经在半夜里偷偷地跑回家,在乡下的房子外面偷偷地看着,就是不敢叫醒爹娘,他觉得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远距离。
老财也想过娶个老婆,可以让老婆代替自己回到爹娘身边去照顾他们,顺便在爹娘面前说一些好话,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回到爹娘身边。可是,老财看了很久,身边接触的女人也都是一些会耍流氓的人,娶来当老婆容易,但是要代替自己回去照顾爹娘恐怕就难了。想来想去,老财觉得只有娶一个圈子以外的贤惠的女人,才有可能替自己照顾爹娘,但是,老财深深地知道自己的条件,真正贤惠的女人又怎么可能下嫁给他这个黑社会头目,你想娶人家还怕守寡呢。
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妥,老财也就想开了,看淡了,对结婚一事也不再去想,打算继续一个人过。直到有一天,老财和他的手下那些兄弟走在路上,遇到一个小孩过来讨钱,老财的手下正要把小孩赶走,但是老财看见了小孩的眼里含满了眼泪,心里顿时咯噔地疼了。老财把小孩带回了家里,给他吃的穿的,洗干净了脸,看上去白白净净,老财想不通小孩怎么会当了乞丐,却也没问,只聊天中得知孩子名叫陈强,九岁,是孤儿,跟别人一路乞讨,后来走散了。
老财觉得孩子可怜,加上老财自己已经四十出头了,老财心念一动,说要收陈强当儿子,开始陈强死活不同意,只是把老财叫财叔。老财觉得陈强长得可爱,也就顺了。跟陈强来了一条约定,在外面陈强可以不用叫爸爸但也不能叫财叔,在没有外人的场合才能叫财叔,他会向别人介绍陈强是自己的儿子。因为老财姓刘,所以把陈强的名字改叫了刘强。
老财和刘强一起生活了四年,老财把刘强安排在学校读书,没课的时候,老财尽可能不外出,就在家里陪着刘强,这让老财体会到了做父亲的伟大,他很开心,虽然那四年里,他把大部分的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对帮会的事情也很少过问,但是他也想过,就这样慢慢退出,从此和刘强真正过一段有家的生活,他还想着把刘强带到爹娘身边,让刘强当着他们的面叫声爷爷奶奶……
老财一直在找机会,希望能在那些兄弟面前把心愿说出来,更希望大家都能成全他,让他一个年近半百的人能干净地退出他们的舞台。但是,那一阵子,社会上出了许多事情,让老财的心愿一直没办法兑现。
老财不知道的是,在刘强来了以后,他已经不像是一个黑社会老大,不再是一个流氓,而是充满了父爱的老财。他在想着洗手不干的同时,却有人悄悄发展了势力,然而更让老财没有想到的是,曾经打遍全城无敌手的自己,在时间的摧残下,终究还是败给了岁月。
那天刘强在家里已经睡熟,老财悄悄关上房门,一路小跑到地点,手下的一帮兄弟都在等着自己。气还没喘顺,对方一波人掩盖过来,那一架,老财输了。对方围殴了老财,领头的抡起钢管,朝老财的右腿狠狠地砸下去,老财痛得满地打滚,想爬起来却又被狠狠地揣倒。那伙人笑老财,笑老财输了,笑老财老了,笑老财不够狠了。
老财打输了,再也站不起来了,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年,一直是刘强在照顾他。刘强找不到老财以前的兄弟,只能在放学的时候脱下校服,穿上第一次遇到老财的那身衣服,去菜市场里跪着……刘强把乞讨的来的钱都拿去买了药,这个刚满十六岁的孩子,他挑起了那个家。
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老财的腿费了,成了瘸子,加上受伤的时候有感染,身体染上了多种疾病。刘强不在家的时候,老财只能躺一天,把那张双人床躺了一个凹陷的形状,房间里充满了恶臭。那天老财坐起来,看着半个残废的自己,他实在不想自己这个样子连累刘强,想写一封信委托朋友把刘强带走。老财在身边找纸张和笔,找到了刘强留在家里的练习本,里面夹了一只笔,但是老财不舍得撕下练习本来写信,最后找到了一张过期的报纸。老财正要下笔,看到报纸上的一则标题,他马上停下。原来那次打架自己昏迷之后,社会治安乱成一团,警方出动大批力量进行了一次扫黑,新闻的图片上就是那次和自己打架的成员。
老财庆幸自己逃过了打黑,正想继续写信,被放学回来的刘强撞见。刘强一把抢过报纸和笔扔在一旁,低着头说“都过去了,你要重新站起来,重新做人。”
老财的鼻子一酸,对刘强说“财叔不能照顾你了,你去找一户人家,让他收你当干儿子,继续供你上学”。
刘强仍旧低着头,一边给整理一边说“如果我爸爸都不要我了,还有谁会要我。”
老财第一次感觉到和刘强的亲近,他听见刘强叫自己爸爸。
过了几天,老财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带着刘强回了乡下老家。在路上,老财一跛一跛地拖着右腿,刘强就搀扶着老财。老财瘦的只身下皮包骨头了,刘强搀扶着老财一点也没感觉重量,但是那段路却让他们父子俩走得很沉重。
老财扶着墙站在爹娘面前,很想跪下给爹娘磕一个头,但因为右腿不能动不能跪下,刘强第一次看见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扑通跪在地上,喊了声“爷爷奶奶”。奶奶伸手握住刘强的手,刘强不起来,又说“请爷爷奶奶原谅我爸,他是个好人。”
老财回来乡下住了半年,身体日渐虚弱,加上重病在身,没撑到刘强上中学就走了。老财走后,刘强哭了好一阵子。还记得那天送老财的时候,刘强穿着孝衣端着老财走在最前面,两个老人家躺着家门口,哭得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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