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篇)、五
“爸,快来。”黑三一扭头,看见儿子小虎流了一鼻子血,正没命地朝这边跑来。后面追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手里提着粗粗的棍子:“今天不打死你!”那男孩喊着。
黑三冲过去,老鹰拎小鸡似的揪住那男孩,问:“你干啥呢?”说着就往自家拖。男孩挣扎着去踢咬黑三,却不是黑三对手。
黑三把男孩拖回家,反身扭了双手,问儿子:“他打你干啥?”
儿子擦擦鼻子上的血说:“他说他感冒了,让所有人关窗户,我正写作业没听见,他上来就冲我鼻子打了一拳。”
黑三问:“是不是这回事?”
男孩拿凶狠的眼神瞪着他,:“咋了?”
黑三骂道:“奶臭不干,还霸道哩,看我咋教训你!”又扭住那男孩胳膊,冲他儿子:“过来,揍他!”
小虎迟迟疑疑站着,不敢动:“爸,算了。”
“没出息的东西!”黑三眼瞪得像铜铃:“过来!”
儿子看看黑三,又看看那男孩复仇的眼,他在用眼睛说,你今天敢动我,看我能饶了你?
小虎突然跑到屋里去了,躲着不出来。
黑三气急了,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萎瓜?“又松了那男孩手,踢了两脚:“滚,以后再欺侮小虎,黄子给你挤出来!”
男孩咬咬牙说:“你等着!”
过了一二十分钟,有擂鼓似的敲门声:“开门,开门”好像有一群人。小虎跑出来说:“爸,别开。”黑三站在房顶上往下看,见门口集了十来个半不大的孩子,为首的是那个男孩,拿着菜刀,砍刀,一副不要命的样子。“妈的,这帮小兽生!”
他也不敢开门,知道刚长起来这帮孩子下手没轻重,从来不计后果,就是拿刀砍了他,也不到服刑的年纪,等于他白白送了命。
“比老子当年还狠,还横!”
撞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惊动了街上的人,跑到那些孩子家里说,不好了,你家孩子拿着刀要砍人哩。大人一个个跑来,扭住自家孩子大声训斥着走了。门前逐渐静下来。
黑三就是想不通,自已英雄了半生,小虎咋就没继承他一点呢?这将来还不是个受气包!在农村,没见过几个受气包能发达的。
他想起他小时候,老爹总是跟他说:“要是有人欺侮你,你就跟他打,打伤了别人咱赔他钱,别让别人把你打下去了!”就是在这种教育下,他弟兄几个如龙似虎,成为一群孩子的王,他带着那帮人,打了杨柳河上下二十里,要不是老爹那套教育,他如何能吃香喝辣。这些年,在农村,冤死不告官,谁的家族势力大,谁的拳头硬,谁就容易发达。就说他娘的青江,要不是仗着儿子那套硬功夫,早就被老子揪来吓个半死,他有什么能耐当村长?他青江的儿子能上少林武校,我儿子咋就不可以?
“对,这学期结束也叫小虎去少林。在农村,当了秀才又咋样,还不是一样窝囊,一样是受气包?”黑三打定了主义。
“黑哥,大白天关着门干啥?”金富在底下叫。这金富,自从自已下了台,和水莲一样都对我冷鼻子冷眼的,今天又来干啥?黑三想。
黑三开了门,金富神秘兮兮地说:“借一步说话。”两人进了屋。
“黑哥,我可是听说村里要收回白灰厂,还有水泥厂的运输权。”金富压低声音说。
话说金富那晚向青江告了密,抓住了黑三贿选,原以为青江上台他这功臣会得到嘉奖,至少能保住白灰厂的实权,不想这青江喂不熟,上台不久就要连他一块开刀。金富好生后悔,想来想去,还是跟着黑三粘在一起有实惠。一听到村里要收回厂子,他就找黑三商量对策了。
“这不是成心断我们这帮人的财路吗?”
“不是是毬。”金富附和着。
“去叫叫二狗子那帮兄弟。”黑三说。
“黑哥,你是不是想。。。。。。”
“妈的,他青江不让咱活了,把事做得忒绝,老子也不是吃素的。”黑三哗地抽出了明晃晃的砍刀。“噗”一声砍掉了桌子角。吓得桌子下的狼狗夹起尾巴嗖地一下窜出老远,瞪着惊恐的狗眼“将将”地叫个不停。
六
天色渐渐暗下来。一轮满月悄悄爬上了柳梢头。从柳叶间隙里透下婆婆娑娑的清辉。河水撞击着水里的卵石,发出清越的钟磬之声。池塘里的鱼儿把乳白的月色当成了一池清水。时不时跃出来一下,响声惊醒了青蛙,呱呱地在一边喝采。
青江独自走在杨柳河堤上。他刚从张大叔的养猪厂回来。张大叔的猪无缘无故地拉稀,叫他去看看,他看了看,倒没什么大毛病,是卫生状况不好,乳猪吃了地上的脏东西所至。他建议张大叔赶紧买几张产床,问题就解决了。
自从他上了台,以他为龙头,村里养猪户大副增加,县里电视台扛着摄像机跑来了好多趟,杨柳村成为远近闻名的养殖村。做为配套,村里成立了兽医站,及时为养殖户无偿服务。
青江自已呢,这些年养猪是远近闻名的“猪司令”,钱已赚得盆满钵满。人富了想做什么?想帮大家做点事,从小处说是积善,从大处说是实现人生价值。他图什么,无非是想扭转一下杨柳村的阴风邪气,看到乡亲们在自已的带动下一步步走向富裕,那时,他青江总算没白活一回。那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成熟感!
青江正在堤上东想西想,听到后面有车响,回头一看,是黑三的白面包车。
面包车开到他身边猛地刹住了。
车里跳出几只鹰爪似的手,几下子把他拽进了车里,一根粗粗的麻绳从他胸前绕了几圈,把他的胳膊手捆到一起。
“黑三,有话说话,你跟我来这套,到底想唱哪一出?”青江说。
“想唱哪一出?《水浒》!我们是被你逼上梁山了!”黑三发狠道。
面包车继续向前开,走到河边的一条岔口停下来,车上人下来,七手八脚把青江拖到河边。
二狗子掂着亮晃晃的砍刀,指着青江的鼻子,杀气腾腾地说:“青江,你是不是想收回各厂的运输?”
“是要收回,但有一点你错了,不是我想收回,而是村委会和村民想收回。”青江说。
“少来这一套,当谁比你傻?村委会还不是你一人说了算?”黑三抓住青江的衣领,猛地往后一推,青江趔趄了几步,站住:“这就是咱俩的不同了。黑三,你那时是一人说了算,现在重大事都要村委会每个人发言表态,过半数才行成决意。”
“别绕弯子,我现在就问你,你总是跟我过不去,先是跟我搞对立,搞竞选,上了台就要收回我们的运输权,告诉你青江,别把事做得太绝!”
“我并没有跟你对着干的意思,”青江反驳道:“搞竞选,本身就是差额,我不参与,也自会有别人,至于你说的运输权。。。。。。”
“运输权一向都是我们的,这谁不知道?”二狗子横着眼,月光下狼一样冒着摄取的绿光。
“还有,我那白灰厂,你一上来就要收回村里,我没有对不起你什么吧?”金富只差没说:“要不是我通风,你能当上村长?”
“水泥厂的运输本来就是村里的,这些年,只有黑三和二狗子的车跑,你们用拳头搞垄断。按说也该知足了。现在村里负担很大,水利,修路,还要照顾孤寡老人,每个月要按时发放生活费,这些钱从哪里来?所以村里组织了车队,每个司机都有不少的提成,如果愿意,二狗子和黑三都可以加入车队,村里欢迎呀。至于金富说的白灰厂,”青江顿了顿看着金富说:“白灰厂承包给你这些年,你每年交了多少承包费?一半都没有!现在承包合同已到期,村里有权收回,别忘了,所有权是村里的!”青江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好长时间,没有人说话,月光下,只有杨柳河哗哗的水声和四面起起伏伏的蛙鼓。
“青江,我劝你不要太死心眼,于人方便,已也方便,你放我们一马,咱井水不犯河水。”金富道:“不然,今天,你也会很麻烦!”
“要是死不悔改,哼,今晚上给你泡到河里喂鱼!”二狗子上前狠狠地踹了青江一脚,青江痛苦地坐在了地上,干吐了几口。
“给你十分钟考虑时间,”黑三吐一口烟圈,发出最后通蹀:“你今晚回不去,过几天,下游的人们会发现你的尸体,到时候,人们都会知道你失足落水。”
又静了下来,四周除了水声,蛙声,远处好像还有汽车的呜呜声。
“。。。。。。”
“想好了没有?”过了一会儿,黑三问。
青江说:“我已经说了,这是村委会的决意,不是我一人拍脑子拍出来了。”
“我看这小子是煮烂的鸭子,嘴硬得很。扔河里算了。”二狗子说。
眼看这些人七手八脚就要把青江往河里扔,突然,苇子后面有人大吼:“住手,都举起手来!”
黑三们回头看,月亮地里,站着一帮警察,举着黑洞洞的枪,还有几个虎背熊腰的小伙子,是大强和他的几个兄弟。
原来青江的老婆看天黑了还不见男人回,想着张大叔的猪可能是出了大问题,一路来看,听张大叔说,青江回了。女人就顺着堤回家,先是看见远处河边白色的面包车,过去一看,是黑三的,车上没有人,再往里边走,在苇子这边,隐隐听到他们的谈话,心想一个女人家身单力薄,就飞也似的跑回去了。
大强一个箭步窜上去,一脚踢了二狗子的手腕,二狗子的刀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了。黑三一伙三下五除二就被控制了。
为首的胖警察是所长,大强的姨夫,挥挥手说,带走。
青江的老婆看着青江,哇地哭出了声。
青江冲着一担挑说:“放了他们吧,我不想把这事弄大了。”
所长说:“想当东郭先生呀?你这是法制观念淡薄!“
青江说:“算了,不管咋说,你就看我的面放了他们吧,都是乡里乡亲的。”
所长转转头对黑三几个说:“我看你们是丧心病狂,还拿着凶器,不是受害人大度,就凭这一点,丢到监狱里,让你们把牢底坐穿!滚吧!“
七
黑三黑丧着脸回了家。
走到家门口,碰见二大婶笑盈盈地从自家出来,问老婆,她来干啥?
老婆说:“来给咱闺女说媒呢。说后桥村有个男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为人和气,家里条件也好。”
黑三摆摆手说:“不许找外村的,就在杨柳村找。”
“为啥?”
“你还没看见,竞选,就是家族势力,回头把张强那小子让人提提,我看不错,他家弟兄也多。如果能跟他们联手。。。。。。小虎呢?”
“睡了。”女人说。
“收拾收拾,明天就送到少林寺去学武术!”黑三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刘老贵死了。”女人说:“家里人在哭呢。”
黑三走出屋,听见隔壁断断续续的哭声,心想:刘老贵威风了一世,就这样窝窝囊囊地死了。想自已不也像关在动物园的狮子吗,占山为王的时代已呼啸而去。想卷土重来,可总像被捆了手脚,难以施展,且一有动作就碰住了四处的铁笼子。
他抬头看看朗朗夜空,有毛绒绒的东西粘到脸上,他摸一摸,知道那是杨花。
不错,正是杨花漫天飞舞的时节,整个杨柳桥,已春深似海了。
(完)
2005-4-1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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