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灯火熊熊的聚义大厅里，“老刀把子”像一个备受尊重的武士一般威严端坐，目光炯炯。他语调缓慢地宣布了整个攻打洛神寨的意图。大家沉静了约莫片刻，激动的问题就开始纷纭发出。

“俺他奶奶的打先锋，破寨子后，给俺记头功！”二旦率先吼了起来。

“一个破寨子老爷子何必折腾这么大的动静？你让俺去，各位摆好酒。俺琢磨着，不用等酒残肉剩的功夫，俺也就回来了！”巨娃站了起来。

“洛神寨这几年是有些猖狂！为了替您老爷子出口气。莫说攻城破寨，就是让它血流成河，绝种绝孙都行！哥儿几个歇着，我今夜就去破了它！”有庆先冷冷的看了其他人一眼，然后对着老爷子笑眯眯地说道。

“龙章，我的力量小些。但你我联手，总比陶家兄弟好些！我们走！”天纵啐了一口痰，起身拉着龙章就要往外走。

“都住嘴吧！给俺坐稳了！”老爷子绷起脸来，眼睛亮幽幽的盯着这些各怀心思的虎狼之徒。他顿了一顿语气，见大家又屏神静气下来，方才开口又说：“洛神寨太平了几十年，富得流油，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俺知道你们都不止一次地盘算过这件事，但都没有动手，还算是看在这个寨子在俺的眼皮底下，给俺留足了面子！哈哈！俺刚一开口，兄弟几个情面就不顾了，让俺真的伤心！当初你们在俺的门下，俺一个个的扶持你们，让你们各自名震一方，俺要求过你们什么！俺只是一个劲的交代着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一群狗肚子着不得油的东西！”

冰姑笑吟吟的走过去，倒了一杯酒，给老爷子端到手边，说：“干爹，您别生那么大的气呢！哥几个是不想累着您老人家啊，才争着去办事。您看，他们大气都不敢喘了。”

“老刀把子”闻言，和缓了语气又说：“你们就是不懂事，无怪乎叫我发那么大的火！要是只是攻城破寨那么简单，俺就需要老巴巴的把你们都叫回来，俺就那么老得啃不动骨头了？”

“老爷子，您有什么就说，俺可以担保，哥几个不敢胡乱动心思的。”有庆涨红了脸，拍着胸脯叫道。

“好！有你这句话，俺今晚就慢慢和你们讲讲心里的话，你们听进去了，做不做任由你们，但总比这般稀里糊涂地等着去死好得多！”

2

聚义厅一片静寂，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老刀把子”面色凝重，掏心置腹的说道：

“这些年，你哥几个有的凭一身好武艺和仗义疏财的手段赢得好名声，有的如阎王再世，在豫西地面来去如风，如入无人之境。可干的营生都是一样的，不外乎主要靠抢、行剪、绑票、掏老窑儿，什么顺手干什么。而且都是这般的只要机会合适，逮谁干谁，绝不客气。这方面大家都一样，谁也不要看不起谁，也不要妒忌谁。至于个别的哥儿，还讲究纪律，抢谁都行，就是不抢穷人。从大面儿上说，有点儿杀富济贫、江湖好汉的风骨，私下里心说，穷人有什么可抢的？不如顺水推舟混个好名声。俺说的可中？”

大家不出声地笑笑，扭头一个劲地看着龙章。龙章坐不住，涨红着脸，大声说道：“笑啥？都笑俺不抢穷人？俺当年就是受人欺压才投靠老爷子的！俺在家为自己在老家的寡母独弟买了几亩良田，盖了新房子，还娶了个媳妇，可坏就坏在这个富上了。俺买的这几亩良田，很早就被当地民团头子宝德看中。为了得到它，几年后宝德诬陷俺弟弟偷窃庄稼，不分青红皂白就枪毙了。俺就一个弟弟，他就敢下这样的毒手！俺和老爷子说了，老爷子答应让俺领着几个铁杆弟兄深夜潜入宝德家中，将宝德兄弟四人乱枪击毙！俺现在还是这样，对那些儿尽欺压穷人的大户，俺们就一贯的有仇报仇，有怨还怨！兄弟们过的痛快，俺也痛快！巨娃子，你也不就是这样出身的吗？”

巨娃黯然的点点头，说：“我是幼年丧父，寡母含辛茹苦养育我们兄弟二人，田地让族里的恶人强占了。家里只剩下草房几间。一家人要地没地，吃的没吃的，我和我的幼弟时常外出乞讨，讨来的食物一定要带到母亲跟前，先请母亲吃完，我们兄弟俩才吃。我再也受不了那种苦，所以就做了刀客。你们总是笑我随时带着一把铡刀。你们不知道，我是恨啊，我恨天地不公，所以每到一处，我尽铡那些抢田霸地、为富不仁的家伙！”

“俺是喜欢打抱不平，才做刀客的！所以俺行军打仗都扛着两把铡刀，一把专门铡仗势欺人的家伙的，一把留给天生短命的。哈哈！这日子过得畅快！”二旦听的兴起，拍着桌子也嚷了起来。

“二旦哥，照你一说，我寻思着这豫西地面没有几个可以不被你一铡呜呼的，对吗？你可真是一条敢杀敢砍得好汉子！”冰姑笑着问了一句。

“中啊。你不见这几年俺东奔西跑的，都快累死俺了！”二旦认真了，以为冰姑夸他，乐呵呵的直咧着嘴。

大家不禁乐出声来，“老刀把子”也忍不住微微一笑，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

“照说，你几个现在名震一方，既不怕有人欺负你，也不愁吃喝了。是不是就真的太平逍遥啥了？”老爷子环视各人的脸色，顿一顿又说：“俺直截了当地讲出来，不是要折你们的锐气，只是到了这个时节，再回避下去，恐怕过不了多久，时世会逼得你就无法咋的！”

“老爷子，您经验丰富，深谋远虑。有啥您尽管直说，小的们会听您的，即使现在有人嘴硬脖子直的，到头来还是会记住您所说的话的。”有庆直通通的说道。

“你们是不是发现：现在人马和实力都大大增加了，可活动起来却偏偏没有当初才拉杆子时利落？”

大家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自古官匪不两立。你们小打小闹的，官府不以为意。现在小的有人马四、五千，大的几乎过万。官府会容得下你？绿林毕竟不是正途，大家混久了，除了胡吃海喝，自然也希望搏个功名利禄的光宗耀祖。所以我估摸着因为现在名声大了的关系，只要不和官军硬碰，国民政府一定会出面进行招安的。”

“俺听说有的杆子被招安后又被收拾了，这种事还不少！还有的招安后被整编成地方部队，一开仗就把你往要命的地方派，借别人之手干掉你，这种傻事能干吗？”天纵大声的嚷道。

“那是不懂保身之道的缘故！自己懵懵懂懂地投进去，既没有自己的实力，有没有后退周旋之路，哪能落得个好处？你哥几个只要牢牢记住同气连枝的道理，即便被招了安，只要会相互照应，谁也不敢随意欺负你的，何况我的老营还在，不如意了，带兵回来就是！至于率兵上前线，那是军人的本分，不可胡乱揣测、危言耸听。”老爷子耐心地解释道。

“照您老人家这么说，大家就只有等着招安一条路了！”有庆幽幽的狠声道。

“娃子，如果绿林道上真能一世的逍遥，俺就会眼睁睁地推你入火坑？你在绿林道上是一条天生的好汉，我也不想让别人去任意的支使你啊。”

“那，看机会吧。”有庆沮丧地说。

“不！俺叫你们来攻打洛神寨，就是给你们创造一个机会，要声势冲天地拉开阵势，大张旗鼓的亮开实力，让政府在不敢小觑的同时，主动向你们招安，到那时，你们说话的机会也大些！”

“您老为孩儿们的身家性命考虑得面面俱到，孩儿们感激不尽！目下如何行动，就听您老人家一言而决！”有庆见众人心动无语，斩钉截铁地说道。

3

“老刀把子”一挥手，陶三躬身捧过令旗，在一旁肃然而立。众人端直身子，倾听号令。

“八路人马中，左军为巨娃，中军为天纵，右军为二旦，三路人马一字排开，大吹大擂的直攻洛神寨东门。陶二率一军攻打北门，如果有人弃寨而走，留财不留人，没有必要，尽量少杀人命。龙章率一路人马围住西门，因为西门直通县城官道，决不许放一个活口从西门出去，记住了！有庆、冰姑的人马随我压阵，负责联络各路人马，随时准备投入厮杀。陶三的人马一直按兵不动，待到一破寨之后，你率人马直入寨中，将掌握的大户各家一律严密封锁起来，抄家干净，将所有财物运回山寨，到时均分给大家。其余的散户人家，就让给破寨的兄弟们自己弄点吃喝吧！”

有庆见自己在后面吃屁灰，心下不乐意，刚要张嘴，见陶三一个眼色丢过来，只好闷闷了之。

见大家满意无话，“老刀把子”最后开口道：

“有庆留下陪我再聊聊外面的事体，其余的哥儿去大戏台看戏去吧，陶三已经给你们弄了个戏班子来，去吧。”

“二旦，去我的库房里领它些布匹，照你的旗子模样做它个百十面的，叫兄弟们扛着去洛神寨下威风威风！”老爷子见众人站起身来欲走，忽然妙想突现，又笑眯眯地对愣神神的二旦吆喝道。二旦听得这话，只会傻笑得咧着嘴，得意洋洋地率先冲了出去。

众人散尽，接着，陶三对有庆和冰姑道出了自己那天追踪宁老七一路到大岭峰时的发现，再说了自己和“老刀把子”对此事的分析和打算。

神秘力量的突然出现，而又如此的深藏不露。这个消息让有庆和冰姑听得暗暗心惊。听到“老刀把子”把自己放在身边的目的是，为了对付身后突如而来的力量，有庆此时方知“老刀把子”对自己的倚重之深。

“有庆，在所有的哥儿中，俺最看重的是你，你是个好汉子，天生的混世魔王！在绿林，没几年你就混出了这么大的名堂，手下不止万人了吧？俺是不想看到你洋洋得意地穿州过县之际，被政府军四面的堵个正着，毁了你一世的前程！如今正值乱世，你要从正途出身，不愁个出将入相的，你要记住了。”有庆心头刚才的不快早已消失殆尽，待听得这语重心长的体己话，唯有诺诺。

（待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