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陈瑾在网络上,相遇、相识、相知,却未曾许下任何的言语,最后还是错过于网络。
还记得那一年的十月,在网络那一端的陈瑾说要给我写信,在那以前,我们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熟悉的程度不亚于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她叫我疯子。尽管视频里见过很多次,但是彼此留下的电话号码却始终没有拨过,只是偶尔飞舞一下短信。我一直都知道,陈瑾那边的气候会下雪,我特别喜欢下雪,而陈瑾喜欢大海,我们都对对方的生活充满了向往。
那天下午在网上见了陈瑾,她问我所在的地址,我立刻发了我在福州市仓山区长安路60号,几天后,我真的收到了陈瑾写来的信件,还夹有一张照片。照片是在雪地里拍摄的,苍茫的大地上能清楚地看见几处光秃秃的树枝,她站在画面当中,只是距离稍微有些远了,但还是能看见她嘴角的一丝微笑。从照片上的“喜迎新生”的红色横幅看,背景应该是她的学校,只是陈瑾的身体把“迎”字遮挡住了。
这是一封来自湖南株洲的信件,我仔细地读了好几遍,因为她是我的第一个笔友,我格外珍惜。在信里,她说喜欢我们南方的大海,说她在书上读到大海的内容,心里就会产生一片波澜壮阔的影子,尤其是对大海的蔚蓝特别地充满了幻想。她说她的城市,没有大海,没有沙滩,没有轮船,有的只是漫长的冬天和干枯的树枝和一片白茫茫的雪……
还是在十月,我找遍了记忆中所有的海,马尾的海,长乐的海,崇武的海,厦门的海……最后,我请了三天的假,带上胶片相机踏上了开往厦门的大巴。在高速公路上,我打开她写给我的那封信,再读了一遍。“我特别喜欢你们那边的大海,可惜我生在内地,从未看见过海,不知道海是什么样子,如果可以,也请为我寄上一张海的照片……如果将来有可能,我一定去南方的城市工作,在那边生活,就留在那边看海。”车窗外倒退的风景树,不禁让人遐想,速度那么快,却不能让时间倒退。如果可以,我一定选择填报会下雪的城市……
在厦门的海边,我疯狂地记录着大海的每一片神情,却没能尽情地享受大海的快乐,因为那是独乐。在回程的路上,我摊开了三十六张照片,每一张照片都有大海的颜色。我闭着眼睛在想,回信的时候我应该把这三十六张照片一起寄出去么?这么重的分量,要好几块钱邮费呢!而且一个信封也怕是装不下……厦门的海,厦门的风,不停地浮现在我的脑海,如果我的镜头前面,是那个长发飘飘的陈瑾,一身白裙在海风里呼啦呼啦地发出声响,那样的旅行该有多美!可惜,现实的世界,我连想象都是奢侈。
写信的纸,是我们平时用的日记本,密密地写了两张,我小心翼翼地从装订线根部慢慢撕下了那两页,看着潦草的字迹不禁笑了,再提笔在最末尾加了一句,“我喜欢雪,将来毕业了,如果你没有来南方看海,待我先去你的地盘,感受《冬季恋歌》的浪漫后再接你来南方踏浪。”次日中午,这封寄往湖南株洲的书信,载着我厚厚的希望,被我塞进了邮筒!
网络上的我和她,见面的时候不会问天气,不会问吃饭,也不会问学习,而是只问早上几点钟起床的。我们每天都在比,比谁睡得更迟一些。没有任何的意义,却一直将睡神的比赛坚持下去,只是每一天我都输给了她。因为我会早早地就起来,在网络上等这个灰色的头像闪动出“早安”。最后,那一年里,陈瑾获得了我送给她的“睡神”的称号,她在获奖感言里写下一句话,“感谢网络让我遇见了疯子,感谢疯子让我坚持失眠,感谢他的狠心如铁!”
就这样,我和她在网上聊了很多很多,一直到大学毕业前的那个冬季,我们都很开心地聊天,说话,寄送风景照片,我们在互相传递友谊,也把彼此去过的看过的风景传递给对方。那三年,我几乎把福州所有的风景区的照片都给寄过去了,但是陈瑾给我的始终只是学校里的照片,每次寄来的都只是学校里喜庆活动和庆祝节假日的背景,后来我也懒得细看,看看人有没有因为睡觉变胖就好了。
最后一次在网上和她说话,是2006年冬季的一个午后,陈瑾没课,刚睡醒,裹着棉被在视频里对我说,“冬天的时候天气冷,雪下得大,我会少上网,有机会我再给你邮一些下雪天的照片过去”。我欢喜地说好,还叮嘱她天冷要注意防冻,她说她比我有经验。
那天以后,我在网络上等她,第一天没有看见她,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也没有,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看不见她的时候,我给她留言,“你真的是猪,睡了这么多天”。一直到冬天结束,她也没再给我回复。我曾经还痴痴地幻想,“哪一天她恍如从冬眠中苏醒,伸展着懒腰哈欠连连,还没来得及揉开她疲倦的双眼就告诉我,‘对不起,我失踪太久了’。”可惜,这样的幻想都成了多余,一直到离开学校,都没再收到陈瑾回我的消息。
我一直认为陈瑾是始终了,但是我没有机会问她为什么失踪,她也没有机会告诉我她为什么都没出现,那一天在网上道别,她说以后会少上网,我还傻傻地以为是临近毕业学业很忙。我清楚地记得,最后一次我给她的留言就是“等毕业了我在厦门的海边等你。”可惜,一切都成了空。那时候给她发过短信也没回,直到后来确认她的号码已经成了空号。
毕业后,我去了厦门,在靠近大海的地方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将就着稳定了。周末的时候就到海边去,一直都是一个人,去海边捡一些贝壳,然后过了很久又会把它们全都扔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把它们捡回来,也许是最初看见的时候觉得好看,也许就是无聊罢了。曾经的确有想过给陈瑾那边的地址再邮寄一些贝壳的,但是我自己清楚,陈瑾早已不在那个地方。
那一次她下线之后,我还在傻傻地看着那个不再闪动的灰色头像,竟然一连看了三年!刚从学校出来的那几年,也经常会拿起那些从湖南寄来的信件,而且每一次拿在手里,都会忍不住点开她的qq头像,心中自然地就会想要对她问一句“你在那边还好吗?”但是一想到她从来没有回过我的留言,我知道,这个号码她已经彻底放弃了,三年,她早该成了别人掌心里的宝了!
后来因为工作调动,去海边需要一段车程了,我也就不常去海边,反倒是喜欢去远离海的地方爬山了,而且一有时间我就会去别的城市走走。也是在旅游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同样是一个人旅行的北方女孩,阴错阳差之下,我们走得很近,巧的是都在厦门工作,而且住得也近,后来的时间大部分都和她在一起,周末一起去书店,一起喝咖啡,一起爬山,长假里一起去旅游。两年的时间,我们去了四川的九寨沟,桂林的漓江,江西的庐山、井冈山,安徽的黄山,还去了云南的丽江和西双版纳,除此之外,福建境内的大小风景区也都留下了足迹,客家土楼,客家祖地,漂流等等。而两年之后,她的名字也出现在了我家的户口本上,结婚那天,她说“感谢那次一个人的旅行”,那天晚上睡觉前,我也当着案台上发光的红蜡烛对她说“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让她一个人旅行”。大概也是在那时候,我就把陈瑾写的信全部放在老婆娘家送过来的那只箱子里了。
两年过去,我一直觉得生活过得很安逸,婚姻里有她,这一生足矣。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们俩的生活的幸福程度,我一直坚信她的出现就是我这一辈子最美好的遇见。更没想过,在和陈瑾失去联系已经七年后,还是在十月里,那个已经七年没有闪动的头像竟然重新亮了起来。陈瑾的出现,让我已经干涸了眼睛再一次冒出了青春的泪渍。
那天上午,刚想把写好的方案发送给主任,点开qq在列表的“旧人”分组里有消息提示,分组里只有陈瑾一个号码,我激动不已,迅速点开她的对话框。
陈瑾发来的是“好久没见了,你好吗?”
我盼着这一天盼了多久,我自己也记不清了,但是这一次,面对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陈瑾,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和她说话。
犹豫了片刻,我没有回答很好或者一般般的话,而是问了她这些年去了哪里,为什么一直都让我找不到……我的心突然哭了,而且,眼泪真的落了下来。
陈瑾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结婚了吗?”
“结了,两年了,她是北方的,和你一样喜欢南方的海。”
“你还记得我喜欢大海!”
“我也想忘记,但是始终忘不了。”
“疯子,你现在工作好吗?”
“还行,传媒行业。你呢?”
“重工行业”。
“你学的是机械专业,对口。”
“你学的是法学专业,呵……”
“你也还记得我,看来我们都没有忘记。”
“忘不掉,毕业后我去过福州和厦门,还去了广州,我看见海了”
“你没来找我。”
“我先生陪我一起去的,我在厦门看见你拍在照片上的那片海域了,可惜你还没来过我的地盘。”
“呵呵,有机会再去吧。嗯,能告诉我当时发生什么事了吗?”
“能”。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时候?”
“知道。当时我等不到你的承诺,我知道你只是把我当成了能给你拍雪景的远方朋友,他说你不可能给我任何的幸福。他是我学长,那几年,他对我的照顾和付出,让身边的人都羡慕和妒忌,他毕业的时候说如果你没有给我回答,就让我嫁给他。我和他约定的期限是两个月,那一次赌约,我输了,输在你没有给我回答,输得我心碎肝裂……”
“我没明白。”
“寄给你的照片,我右手边的文字,连起来是‘我喜欢你’,你看到了满满一片的白色却看不到我的心,被冰封的沉痛。”
我心里冷冷的,我究竟犯下了什么错。
“他说你是好人,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但是你不够细心,当爱情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是一个瞎子。最后寄出去的两张一样的照片,也许是你看厌了我的存在,所以才没有细看他留在我脚下的字迹。”
我的浑身在绷紧,是陈瑾的话里有刺,刺得我的心好痛。
“他不相信,他要在我脚下写字,写大一点无所谓,他坚持说你不可能看见‘你愿意娶我吗’这几个大字,当第二次寄出同样的照片的时候,我的心在发痛,我害怕失败,得不到你的回复,也证明你没有在乎我的所有,我忍着疼痛忍着眼泪跟了他,我不知道你的世界里什么是最重要的,我留在雪地里的爱情,你却视而不见。”
天啊,我顿时失去了控制能力,眼前的屏幕模糊一片。“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一直在等你出现,想在你出现的时候对你说我喜欢你。”我一下发了三个对不起,可惜已经换不回所有的失去。
陈瑾又给我发过来一句话,“这些年,我的心也会痛,我能想起你对我的所有的好,但是你给的好,就像一把剑,无形中插在了我的左胸膛,可惜我不是天生的右心房…”
我哭了,哭得不像一个男人,在爱情面前我输得那么惨那么彻底,竟然输给一个连面都没照过的对手。仿佛陈瑾不是在网络的那一端,而是就坐在我的面前,正在用严厉的言辞训斥着我,是我把她弄丢了。我不敢抬头直视。
许久,陈瑾发来了一张照片,“我们结婚没有拍婚纱照,这是我的全家福,一男一女,他常年在工地,显得老一些。”
“你还是那么漂亮。”
“谢谢。疯子,能不能发一张你们的照片给我,让我看看那个有缘陪在你身边的人究竟有多美。”
“我们还是两个人,这是两年前的婚纱照。”我在电脑里找了一张婚纱照发过去。
“果然长得比我漂亮,祝福你。你比以前成熟了,也帅多了。”
“谢谢。”
“你知道吗,如果当时……”
“当时怎么了?”
陈瑾停滞了片刻,然后发给我一句话:“如果当时我们都大胆一点说出心中的爱,你说现在保存在你电脑上的定格幸福的那一组照片中,那个微笑的女主角有没有可能是我?”
我没有说话,许久不知道要说什么话。
沉默中,陈瑾突然说“好了,我要给他们做饭,193512xxxx,我的新号,这个号不常上,有空再聊,拜。”
陈瑾离开以后,我在聊天记录里看着陈瑾的话,我不能相信那是真的,我认为陈瑾是在骗我,是她找机会在怪我没有联系她,我也不可能像一把剑无形中刺杀她,就算会是一把剑,我又怎么舍得去刺杀她!但是看着她和他们的那张全家福照片,我却怎么也骗不了我自己。
回到家里,我打开老婆娘家送过来的那只箱子,拼命地翻着一件一件的衣物和首饰,终于在最底层翻出了那一叠信件。
一封封信被我摊开摆在眼前,我找到了那三张照片排在一起,陈瑾站在雪地中间,看着三张照片上的“喜迎新生、欢度春节、你们是祖国的未来”,眼睛里顿时映入了“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又仿佛是被谁在重重地敲击而醒。
最后那两封信里的照片,我抽出来摆开,阴影下的那六个字“你愿意娶我吗”赫然印在陈瑾的身下,我摸着那六个字,只可惜时间回不到过去,我输了那场冰天雪地里的赌约,我痛似刀进,心脏却血流不止,全都化作泪水滴落在摊开的信纸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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