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时候,被窗外的鼓声敲醒,耳边隐约传来女声的哼唱声。那声音虽然遥远,感觉却如此熟悉。
匆匆下了楼,寻声音的方向走去。近了,近了,我听得十分的清楚了。对了,就是那个女的民间说书人,此刻正在一家简易舞厅说书呢。
那家简易舞厅,早在几年前就冷清了,门时而开,时而关着,想必生意不是怎么好。偶尔有流动唱花鼓戏和说书的。舞厅的老板和说书的人,靠着那清淡的生意维持生活。
我们这里的“说书”,不是电视里正规的说评书。但很是接近说唱评书。用的是我们常德的方言,自编自唱的的一种民间艺术。说书的大都是盲人男子,不过,现在盲人倒不去说书了。都是口齿伶俐的男子去书自己编的故事书了。当然,女子说书,在我们这里也就算希奇了。
我摸索着黑暗的楼梯,推开了那舞厅的门。屋内大都是上了年纪的男女在坐在那里悠闲地听书。倒是那女子,我早在没上楼之前,那声音,我就听出来她是谁了。
那女子,在一个多月前,我爷爷死后的几个晚上,我们家聘请她与一男子打对鼓——说书。这是我们乡村的习俗。死了老人的家里,都要请说书的人闹上几晚,说是劝慰死去的亡灵。用我们家乡话说,就是打三鼓。
何谓三鼓,大概是很早以前,大、中、小三个鼓同时上吧。鼓和鼓棒,是说书人简单的道具。
只见那女子三十多岁,一身浅黄的短装,小小的麦克风别在胸前。她时而眉飞色舞,时而手舞足蹈,好不神气!她说唱的依然是在我爷爷家那部《白郎历险记》。女子说书,本来就希奇。加上她熟练的唱腔,到位的手势,那眼神,那神情,一点也不比中央四台那个评书专栏里的节目逊色。
那女子也上过电视的。前年,湖南卫视来我们县拍专题片,那女子也唱了很长时间的说书。后来在电视里听她的说书,感觉就是和亲临现场的不一样。土得掉渣的方言,通过电视转播,显得是那么的滑稽可笑。但笑过后,我却为那女子的才艺感到钦佩。
那么长时间的唱词,都是她自己编写的。那女子并没有上过什么学,更不会使用电脑敲打自己的故事内容了。自己编排的关于县城建设的唱词,完全是在脑海里生生酝酿和牢记的。不说是出口成章,语言优美华丽,但听来倒是十分的顺耳,她说起来,流利自然,一腔一眼,很是压韵。
我听了那女子大约十多分钟的书。老板和在坐的客人,纷纷投向我诧异的目光。我一入时年轻女子,来这种场合听书?在坐的可都是闲男闲女,喝喝茶,听听书,消磨时光而已。我却并不难为情。只是笑,再特意看了那女子一眼。那女子分明也是认得我的,爷爷死后的那几个晚上,我都是坐在第一排听她说书的。那说书的女子,微微向我笑了一下,再次投入自己的说唱里去了。
下了楼,我一直在想着自己最近的心情。
自从在爷爷家听了书之后,我的耳边时常响起那女子说书的声音,那音容笑貌,深深映在我的脑海。让我想起许多童年的往事。在我的回忆里,那女子真的就接近了我,就在我家附近说书。我的心是欢喜的。
儿时的农村,一场露天的电影,都要象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才会到来。常常在稻谷收割了的夏日晚上,富裕一点的家庭,为了庆祝一年的丰收,会请来当地有名的说书人,说上几夜的书。
李家奶奶在我们队上最有钱。每年的夏日,她会请来那位姓李的鼓匠,来我们队说书。听说有书的要来,我连晚饭都不会吃,早早搬了凳子,抢了上好的地方。只等鼓声开响,那说书的过门就开始了。
我是听书的观众里头唯一的丫头片子。因为,听书的人,大都是上了年纪的大老爷们,或闲在家里的中老妇女。现在回想起来,我在小小的年纪,为什么喜欢凑热闹去听书?自己也没有解释。我想,一些问题是没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的。
我童年的夏日晚上,每年都会有那么几日,让我快活和激动不已的日子。我常常幻想着自己就是那说书里的侠女,在我逐渐长大的岁月里,我能遇见那心怡的白马王子。我想,我少时候的春心,就是在那说书里,开始荡漾的吧。
随着年龄的长大,我也离开了农村,跟着爸爸妈妈上了县城。农村里说书的就更少了。遇上庆贺的日子,都是放电影或者请戏班子。那老得掉牙的说书娱乐,渐渐得被人淡忘了。只有在死了人的时候,偶尔还会请鼓匠热闹几晚。
我也是在爷爷死去的时候,再次听见了那久违的鼓声和说书的唱腔。
其实,那些说书的人,没有人给他们一个正式的、体面的名字,都叫他们“鼓匠”。
鼓声起三声,鼓棒和三下,——在座的各位听端详,今儿个俺要说的是那姓白的好儿郎……
一出没有其他演员和道具的折子戏开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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