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友人闲扯,不觉已到九点。友道了声:惭愧,今晚害你睡晚了。道了晚安,但是,我却毫无睡意。
躺在暗夜里,想起了一些民歌。
对,我要说的就是下里巴人走在乡间小道上唱的歌。是陕北人走西口时唱的歌。“路畔上长得一苗灵芝草,谁也比不上妹子好。豌豆开花一盏灯,哥哥看见你比谁也亲。远看你亲来近看你亲,人好心好爱死人。满天星星一颗明,全村村挑准你一个人。”
“正月里冻冰立春消,二月里鱼儿水上漂;水上漂来想起奴的哥,想起奴的哥哥等一等我。”
心疼那两个遥遥相望的人:“妹妹你在那圪梁梁上,哥哥我在沟,拉不成那个话话儿,招一招个手。”
羡慕赤luo裸表白的那份炽热与大胆:“阳婆婆出来照西墙,爱哥哥的心思一肚肚装,草根根比不上树根根,你是哥哥的心上人。”没有计较,也不讲七分留下爱自己,拿出三分爱别人;只要我爱你,就用上我的命。
同情民歌里那爱而不得的爱情:“正月里那个说谋二月里订,三月里交大钱四月里迎。三班子那个吹来两班子打,撇下我的情哥哥,抬进了周家。……手提上那个羊肉怀里揣上糕,拼上性命我往哥哥家里跑。我见到我的情哥哥有说不完的话,咱们俩死活呦长在一搭。”
民歌是反道学的,是严谨规整的法度调理下偷偷长出来的一棵歪脖子树,树上还开满了花。所有的民歌都是一样的心肠,如史铁生所言:“不屈不息的渴盼,苦难中的别离,煎熬着的深情,大胆到无法无天的爱恋”。民歌,是苍茫,是悲凉,是见一次少一次,是今生就此一别不再能相见。忘不掉,得不到,也许,这才是爱情真正的底色,如果这世上所有的有情人都终成眷属,大概这世上也不会有民歌这回事。“此情无计可消除”是相思,“但愿君心似我心”是相思,可民歌里的相思要这么唱,“爱死个你呀想死个你,面对着面我还要想你”,“宁叫皇上的江山乱,也不能叫咱两个的关系断”,这样的相思,不是我在相思,也不是你在相思,而是要两个人打碎化成一个人的相思、是要血肉相连你死我也不活的相思。
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因为看到两个小故事:
读林语堂的《苏东坡与其堂妹》。林先生言之凿凿,论证出苏东坡暗恋其小堂妹,一直恋到小堂妹逝去,仍旧无法抑止,并遥祭之:“维我令妹,慈孝温文,事姑如母,敬夫如宾……万里海涯,百日讣闻。拊棺何在,梦泪濡茵。……”虽然林语堂先生最后说,东坡此情,不能证其有,不能断其无,可是,我却真的相信,这个豪迈、旷达、顽皮、睿智的东坡先生,在自己妻子之外,在和诸多歌姬诗文酬唱之外,果然另有一分隐情在,这分隐情,和他对亡妻思念之情,说不清孰轻孰重。一个人,竟然可以同时对两个人有情,那么,这钟情二字,又当何解?情之所钟,又在何处?
他叫刘国江,她叫徐朝清。20世纪50年代,他爱上了比他大10岁的寡妇徐朝清。为了躲避世俗的流言,他们携手私奔到深山老林。他们在深山中种菜,养蜂,日子简朴而丰盈。为了让她出行方便,他在崎岖的山崖和千年古藤间修建天梯。他拿着铁钎榔头,一凿一凿地在顽石上打洞,然后站上去,在绝壁上用泥土、木头或石板筑阶梯。饿了,啃几个洋芋;渴了,喝几口山泉。岁月流逝,她老了,他也老了。他仍在青山白云间执着地凿着,凿了6000多个阶梯。她叫他小伙子,他喊她老妈子。当老妈子坐在板凳上唱《十七望郎》时,她的眼里眉里都是羞涩的笑,
初一早起噻去望郎
我郎得病睡牙床
衣兜兜米去望郎
左手牵郎郎不应
右手牵郎郎不尝
我又问郎想哪样吃
郎答应:百般甘旨都不想
只想握手到天亮
初二早起噻去望郎
我郎得病休牙床
双手推开红箩帐
我摸郎一把热茫茫
初六早起噻去望郎
我马儿骑起上庙堂
城隍面前占三卦
三卦阴来两卦阳
……
知道了。
原来不是喜欢民歌,我是开始想念爱情以及爱情的纯粹了。
是的,就是这样简单,恋了,爱了,想思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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