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师的三年求学经历，总让人时时感怀梅城的点点滴滴：古之大雅，纵横驰骋数千年，乌龙山、三江口、南北双塔，俱是传奇；古之精致，慢语细声有意境，石板街、青牌坊、老宅子，一样浑厚；古之飘渺，影影绰绰显风韵，俗语里、吆喝中、杂沓下，样样悠远。恰逢了二十年同学会的意气奋发，更让这种感怀蓬蓬勃发。于是，在中秋小长假的闲暇里，带着女人和儿子，到梅城去追寻一种惬意的从容。

正是“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的时节，在经历了“没有最热，只有更热”的癫狂盛夏后，这种季节和温度、着装和风度，无论在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让人着迷不已的。女人显然深悟其个中真谛，在我的一再反对声中，还是执着地找出了一件单式风衣，以衣袂飘飘之态，烘托我着装的简陋与鄙俗。如是几经转车，我们便到了梅城。一下车，很多边三轮便热切地围上来，说着亲切的土话，表达愿意竭诚提供服务的诚意。但见正午时分的太阳热热地直射下来，腾腾的热气呼呼地窜上来，哪有分毫秋凉的温馨。我和儿子算有先见之明，只将长袖单衫往上卷了卷，便更新成了清凉的短袖。女人则很是愤愤不平，抱怨了一通“天气预报如斯不准不如回家睡觉”之后，恼怒地找出一把遮阳伞，气愤愤地撑着前行了。偏偏我又多年没有来过，原先的记忆显得模糊和生疏。即便貌似清晰，也因了城建的日新月异，而对不上号了。这更加深了女人的不满，便让冷嘲与热讽齐飞。我素有雅量，见此风势，更是讪笑几声，却不加辩解，以免女人益发恼羞成怒。

如许几经周折，总算找得一体面的商务宾馆。及至入住，女人吹了片刻空调，才怒气渐消，复心平气和地与我探讨起梅城的寻访路线来。女人认为，既然我经常宣传“‘街有特色，校有历史，寺有睿智，塔有厚重’是梅城的白描”，那就按“街——校——寺——塔”的顺序兜玩一遍。

行走在梅城的大街上，熙熙攘攘的景象扑面而来。两旁店铺林立，新新旧旧，错杂纷呈。靓的精品服饰，潮的个性饰品，闹的美容瘦身，炫的电子电器，“引领风气之先”的各式新气象，均可找到具化的注解。又或者还有千店一面的枯燥与乏味，在街面上反而显出乏善可陈来。比较有意思的倒是颇具历史气息的那些旧店铺，所谓历史气息，究其实也不过就是二十年前我在这里求学时的时候已经存在了的意味。黑黢黢的墙头下，一个烤饼炉随意地摆放着，严州酥饼的熟悉香味随风飘散，室内更有一长排捏好待烤的生酥饼，熟生相间；斑驳的招牌上，“xx面馆”几个字倦懒地招摇着，似乎在忆及吃面客人来人往的热闹，也勾起了我当前捧着海碗哧溜的回忆，其价则不过七八毛而已；间或映入眼帘的老铺子还有渔具店，墨绿色的渔网层层叠叠，有意无意间提醒来往行人这里毗江而居，更叫人联想到“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以及“江上往来者，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等种种诗句来。不知不觉间，我们三人就走到了东西南北两个走向的正街的交叉口。曾几何时，这是梅城最为繁华的地方。记得我刚拿到严州师范学校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很是喜滋滋地四下炫耀，村里走南闯北很有见识的长辈就告知说“十字街头看梅城，人来人往很闹猛”。后来一报到，果不其然，青石板街面上摩肩接踵，吆喝声砍价声聊天声纷纷攘攘，自行车三轮车摩托车来来往往，两条长街的交叉口更有一座喷水池，水束从假山的罅隙循序起落，让山里乡下的我看得眼花缭乱。现如今，“水流不知何处去，空有水池怅秋风”，让人无端生出莫名的愁绪来，女人便嗤笑曰这是文人伤春悲秋的小资情调。

行至街的尽头，便到了城门的脚下，一旁很随意地停放着三五辆电动三轮车。我走过去，拾掇起多年未用的梅城土话，和其中一车主套了阵近乎，得到“从这里可以前往乌龙山玉泉寺”以及“票价25元”两个信息。虽然抵得上从家里出发到梅城转乘三四次中巴的票价之和，但对于没有公共交通前往的线路来说，“25元”算不上离谱。于是，我们就坐上三轮车奔赏玩目的地乌龙山玉泉寺而去。出城前，一路上颠颠簸簸。幸而驾驶员技术出众，得以在狭促的街道上腾挪跌宕，从容避开纷攘的行人和益发凌乱的自行车以及手动三轮车。及至出城，但见驾驶员突突转了几下车把，线路便一下子流畅起来。过城郊结合部，一边是齐齐崭崭的民居集聚区，一边是翠色嫣然的农田展示区；行至乌龙深山，但见层峦叠嶂，山坳间稀疏掩映着若干民居，偶尔还可见到放养的鸡鸭群，悠闲地四下溜达，已经成熟或将要成熟的玉米杆、大豆植株以及番薯等等农作物，则顺着山坡、田野“顺势而为”，洋溢着成熟的乡野风情。大约行了二十几分钟，便见“玉泉寺”几个大字映入眼帘。下得车来，便见寺门外的摊位上有几个人在远远地吆喝“中秋八月半，请香许个愿”。但很斯文，绝没有冲过来热情过度的表现。进得寺门，我们顺着平缓的石阶蜿蜒而上。四五分钟的样子，就见到了一面黄色的墙壁，上书“南无阿弥陀佛”，显得很是庄严。左边有一门，从这里进入，才算真正到了玉泉寺。随后的石阶明显陡了很多，走了七八十级后，便是一长廊，内有两排长椅子，供游客小憩用。更有一算卦中年人，在长廊的一角，为来往的游客提供算卦服务。我们走到长廊处，正见算卦人用土话和熟人闲聊。见我们过来，便改用了普通话进行提示性吆喝。紧靠长廊的，是一莲花池，内有观音的庄严法相。由此再往上前行不久，便可见一照壁，这是寺庙的大殿区域。其排布格局，和其他所见的寺庙大致相同。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在诵经处下方的石壁上，镌刻着《心经》的全文。“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仅仅起头处的几句经文，就教人心神一下子安静下来。禅文禅诗禅理的个中意境，皆“于无声处见真章”了。

及至返回梅城，天色已是略略朦胧，正到了华灯初放的时光。在商务宾馆略作休息，我们便开始找寻晚饭的去处。由于有了夜访“严师”的小九九，一开始我就以东道主、主人翁的气魄，雄纠纠气昂昂地带着女人和儿子奔严师的方向——梅城镇环城西路而去。在环城西路的入口处，两侧的电线杆上一条横幅煞是招摇和显眼，在晚霞的映射下很是妩媚。驻足细细一看，写的正是“xx职业技术学院严州学院欢迎您”。在往后一看，另一条横幅“xx电信欢迎同学们”赫然在目。“严州学院，听起来提档升格了，比我们念书时的‘师范学校’还要高档点呢。”我一边走一边不忘给女人和儿子吹牛。如是走了几分钟，但见道路宽阔有加，整洁却未必，生活垃圾、生产垃圾时不时打包、扎堆出现，显然清洁工作谈不上到位。“应该是熙熙攘攘、欢声笑语啊，怎会如此寂寥呢？”眼见就要走到严师门口，路上却少有行人，很是萧瑟的样子。终于看到“浙江省严州师范学校”几个字在校门口的石碑上温和地排列着，和二十年前一样淡定、儒雅。至于旁侧挂着的“初等学院”、“职业技术”云云，于我而言，则几乎可以忽略不见。正感慨间，又见门口上方的横幅赫然写着“百年师范名校欢迎新同学到校学习”，不由又心生一种莫名的感动。显见是休息的日子，远远张望，除却传达室有微弱的灯光外，校园里宁静而祥和。看我这副怀旧的纠结样子，女人提醒我是否入内感知。“相见不如怀念，相知何须表面。”我貌似哲学地拒绝了她的建议。如是绕着严师溜达一圈，我们又进入了梅城的热闹地带。随后，便“找寻一小店，点上几小菜，品酒三两盏，微醺乐开怀”了。

是日早晨，我们前往南峰塔觅景。老实说，到了梅城，我是很想扮演好向导这个角色的，只是昨天发挥欠佳，在找宾馆、下馆子等等细节方面，没有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落入了刻舟求剑的俗套，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女人和儿子的奚落。介于此，我仔细温习了以前去往南峰塔“行路——摆渡——行路”的线路。待自认无误后，便兴致勃勃地登上古城江堤的中心地段，那是俯瞰富春江、新安江、兰江三江交汇口的好去处，而前往南峰塔的渡船口就在其下方。可是我又错了，但见修整一新的江堤下方绿草萋萋、鲜花簇簇，悠闲的市民或散步或太极或嬉戏，这分明就是一个江滨公园。而江面上微波粼粼、碧波荡漾，偶尔有几艘小渔船突突地驶过，泛起阵阵白浪，以及几只鸥鸟在盘旋飞翔、搔首弄姿，哪有渡船的影踪？倒是江面的右侧，一座大桥横跨南北。在现代化的浪潮中，渡船让位于大桥，几乎就是一种必然。正如《边城》里的放排和翠翠，也要成为历史的悠远记忆。于是我们又回到街上，再次找到一辆三轮车，谈妥25元的价格后，便顺着大桥去游玩南峰塔。这个线路较为陌生，路上的景物在我的记忆中没有什么交集。到了塔的后山，我们一下车，待漫山遍野的桔子树进入视线后，青涩的桔味扑面而来，这才找回一些熟悉的感觉。女人和儿子也是没有见过这么成规模的桔子林，难得地对我表示了嘉许。及至从后山往前绕，当我看到古朴的石阶时，一切都显得熟悉而亲切起来。空气清新，鸟儿欢唱，两侧的树儿参差错落、郁郁葱葱，行走其间，不由人不用上“天然氧吧”这个大众化说法。许是上午的缘故，一路上很是安静，难得地让我们获得了小长假中“闹中取静”的待遇。走进景区大门，清静依旧。“买票！”我吆喝了一声，半晌才见售票窗口探出一位老大爷。他很睿智地冲我们点点头，然后抖抖索索地用钥匙打开抽屉，又拿计算器苦思冥想了片刻，才收了我的30元，同时撕扯了两张票据凭证给我。走进南峰景区，果然“舍吾等其谁”，除却工作人员和我们，再无他人。“用30元包罗一景区，何其美哉！”我只顾了臭美，至于景区内书法名家、书画大家的题字作画，则只是略略带过，极好地演绎了《马二先生游西湖》的肤浅和无知。后来，我们又到景区的顶端，登上了塔的可登之处，攀高抒怀照相击铃，不亦乐乎。更开心的是，等我们从塔上下来，适逢一旅游团队蜂拥而至，俊男靓女、银发垂髫，整个景区一下子变得喧闹有加。于是，我们益发觉得物超所值。

“你寻访的非眼前之景，实乃心中之情。物物皆景，景景为情。实在说，你算得是个念旧怀旧之人。”返程路上，女人如是点评。而儿子，则很没原则地频频颔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