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后的今天，得知你生活得很幸福，我终于有勇气向你说一句对不起。尽管已不具备什么意义，但这是我欠你的。

我们的相识既不浪漫也不轰轰烈烈，这是我曾经向往的两种爱情方式。我比你低一届，当我刚刚涉足体育队的时候并不认识你。后来同寝室来了一个外校生，她和你是同乡，常常向我打听你“你认识李达吗？那个最会跨栏的，”我总是遗憾地摇头。尽管我有较好的体质和潜力，但我并不热衷于体育，且有一种偏见，以为搞体育的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尤其不喜欢体育队里那群粗俗的男生。

可是那女孩子问的次数多了，我也就自然而然地认识了你。还打听到你和我们班的女生陈芳很要好。当我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那个女孩以后，她一整晚都不再说话，我想她一定很伤心。她那么喜欢你，你们又在同一个学校，她为什么老打听而不去找你呢？我心里很同情那个女孩子。

第一年的高考，你落榜了。新学年开始，你回学校复读，见面的时候，你和我打招呼，我愣了一下，奇怪一向无交往的你怎么对我突然那么热情。与你同乡的女孩子也来复读，依然与我同宿舍，依然常常向我打听你。我们的班是隔壁，有时你会从我坐的窗户边经过，四目相对，我只好友善地向你报以微笑。

一个晚上，同学们大部分都下自习走了，你来到窗户边叫我。我出去后你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递过一封信。我以为是让我转交给陈芳的，看都没看就丢在她的桌上。她疑惑地问我“卢枫让他转给你的信？”我一惊，拿过信一看，收信人一栏豁然写着我的名字。我也以为是卢枫写来的，谁知看完信却一头雾水，落款竟然是你。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怕同桌看到，匆忙收好信。可是那信里的溢美之词，爱慕之意让我困惑，胆颤心惊，我没想到你会这样，我想到了同桌陈芳，想到了那个常向我打听你的女孩，我觉得你好可恶。

说实话，你的文学功底很好，字也写得漂亮，字里行间感情细腻，多愁善感得象一个女孩子。与你平时驰骋赛场的实难相符，我有些怀疑这封信是不是你写的，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谁知从那以后时常收到你的信，有时长达数页，有时短短几语，可那言语中透露出的感情日益成熟。你完全以你的方式，按着你自己的意愿一心一意地喜欢着我，对于我的轻描淡写，左躲又闪，你一直很痛苦。你的几个铁哥们甚至找上我，说我太过分，如果不能接受你，和谁好就打谁。那时候我正和卢枫闹矛盾，你偏又在中间闹出这许多，我真的很不开心，对于你的天天情书，频频约会我一直持反感的态度。我不知道卢枫是怎么想的，尽管我想摆脱你的纠缠，但是我没有主动找他和好。一方面他的表现让我失望，他明明知道你的意图，却抱着看热闹般的心态冷眼旁观。另一方面我也怕你们会真的找他麻烦，你们体育队男生的横行霸道在学校是出了名的。

一个周末，我为了躲避你邀了女友王芳去江边散步。坐在礁石上，一不小心钢笔掉进了水里，捞不着，我急得掉了眼泪，那是我唯一的儿时好友燕子远嫁他乡前送给我的，上面还刻了我的名字。谁知第二天王芳竟把笔给我送回来了，我有些不敢相信地抚着那熟悉的钢笔“它明明掉进了江里，你怎么找回来的？”

王芳告诉我“钢笔是李达脱衣服下水摸起来的。”

我惊呆了“天啊，江水那么冰凉，他脱衣服下水去摸的？”

王芳点头，“是的，他在水里摸了近半个小时才摸到的，还有他的队友帮忙哩。”

“天啊，才四月的天气，江水那么冷，他不会生病吧？”

“你也知道为别人着想啊？我还以为你是铁石心肠哩”王芳有些不满地说。

那晚睡觉的时候，王芳一直喋喋不休地说我不该这样冷漠地对你。就算不喜欢也该给你留点面子，必竟大家是同学，也都不小了。从她那里我知道你父亲早逝，母亲拉扯你们兄妹六个，日子过得很苦······

自那以后尽管我仍然不接受你，但也不再象以前那样对你不理不睬了。一天，王芳特意跑来告诉我，你要到省里参加专项考试了，这对你的前途是一次严峻的考验。让我在你临行前对你好一些，不要影响你的情绪。因为你们的行程是七天，我考虑再三，就给你写了七封信，每封信里装着一首诗，那都是我平时为卢枫写的，用信封封好，在你走的那天亲手交给了你。我让你按信封上的标记一天拆开一封信，你很惊讶也很开心地接受了。

我这样做的目的只是想鼓励你，希望你能成功。只有第七封信是我为你写的一首诗——《十九世纪的情人》

只因为你是过去

我是现在

我们之间隔开了一个不可翻越的世纪

我多情的心再见你时已不会荡漾

一百年前的错

致使我的冢墓爬不上紫金藤

我就只能在望阳路上等待

终于等到圣母的同情

才得以重返人间

一百年前你是我的情人

一百年后你是一个过客

别在我的窗前停驻吧

一切都因一百年前的一箭而错过

十九世纪

你才是我的情人

第七天是你们的归期，借这首诗我婉转地表明了我的心意，希望你能看了最后一封信接受我们之间不可能的事实。

谁知第三天你就回来了，你是一个人回来的，你放弃了专项考试，找到我，你问我是什么意思。原来第二天晚上，你就把所有的信都拆开看了，你怪我不该这样捉弄你。情急之下我只好和盘托出，你一直低头听我讲，末了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

后来的几个月里，我们互相躲着对方，偶尔遇上也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我也不敢去体育队玩了，从你队友的眼光里，我就知道你一定恨死了我，连王芳也不在我的面前说起你了。

谁知毕业前的一个星期，你竟托王芳送给我一个很精致的日记本，还有两张你的生活照，唯一的请求是和我合个影留念。想到对你的伤害，我无法不接受。那张相片是我们的生物老师，一个年轻的大学毕业生帮我们照的。洗出来后才发现，我们俩的背后不知什么时候竟坐着一个小男孩。那是我们俩唯一的一张合影，也是我和众多同学合影里照得最好的一张，同学们笑说象一家三口，它至今还留在我的相册里。

我最终没能考上大学，而你则上了一所专业学校。临行前你跑五十多里路来我家，然而我的态度一如往常，连话都很少和你讲，你和我妈妈谈了很多。离开的时候时候你坚定地对我说“不管你是什么态度，我都不会放弃的，只要你接受我，哪怕我贷供款你继续上学也行，不然我也不上大学了，陪你一起外出打工也行。”我什么都不想说，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的举动在我们村子里一直被村民传为美谈，我妈妈打内心里喜欢你，老在我的耳边说你怎么怎么地懂事，怎么怎么地好，可是我意已决，什么都无法改变。那时我已彻底对卢枫死心了，可是我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我清醒地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它不止是在感情上，也会在生活中。我告诉自己，我不能等你，不能给你机会，哪怕我对你已有了好感，我不能背上趋炎附势的恶名。

去了新的学校，你仍常常给我写信，告诉我你在学校里的见闻和趣事，还有你对我的思念。我发现自己开始对你有了一种牵挂，那是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我拼命告诉自己“我不要接受他，我不能这样做。”于是，我强迫不再看你的来信，拆都不拆地全锁进了抽屉里，更别说给你回信了。

妈妈天天的唠叨真的让我害怕，她常常会有意无意地提起你，然后就是一句接一句地逼问。就在我最茫然无助的时候，我的丈夫出现了，他的理解和鼓励在那种特定的环境下很快奠定了我们的感情基础，我几乎是逃难似地躲进了他这个避风港。

和丈夫恋爱订婚都是我自己做的主，母亲反对不成，只好接受。之后我给你寄了一封信，大致讲了我在家的情况，也告诉了你我订婚的事。你不相信我的话。寒假回家，下午就骑车跑了五十多里路来看我，还给我年幼的侄子带了不少的礼物。那时家里正在给我准备嫁妆，眼前的一切不用多说你就明白了。

端着妈妈为你特做的一碗肉面，你热泪盈眶，无法下咽的样子让我心酸，妈妈的泪流了下来，她扭头进了厨房，丢下我和你四目相对，我也逃避地低下了头。你终于没吃一口就放下了碗筷。进厨房和妈妈道过别，然后望着我说“你能送送我吗？”我点头。

崎岖的山路上，你推着自行车，我跟在后面，默默地走了很远。转过一道山梁，来到了水库的出口处，望着碧绿的湖水，偶尔有一只翠鸟掠过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你终于开口了，“为什么这么反感我？难道我们一年多的交往，你就一点也没放进心里吗？如果我有什么借，你告诉我，我会改的，可是你自始至终根本不给我机会，你这样做太不公平了！”

我望着湖对面的群山，山和映在水里的倒影拼成了一个很大的葫芦，一个无法不让人注目的景观。见我不说话。你又追问一句“难道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哪怕一点点？”

都这样了，我还能说什么？我拼命地抑制住将要流出的泪水。确信你看不出我眼里的泪光后，才抬头看着你说，“对不起！我会永远记住你曾经对我的好，你会比我幸福的！”说完以后，我扭头就往回走，我不敢再在你那伤心落漠的目光中多呆上一刻。我不能一错再错，不久，我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

我一直没有回头，我不知道你在我的背影后的表情，但是我相信你一定流了泪。那是为你自己流的泪，也是为我流的泪，我记住了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就是你不喜欢我，也请记住，一定要找一个爱你的男孩结婚”。我相信我的丈夫是爱我的，嫁给他是我心甘情愿的。

半个月后，我如期嫁给了我的丈夫。婚后的第四天，收到你从学校寄来的一封信，信是寄往我娘家的，母亲帮我收藏了起来。你在信里说“我是正月初八返校的，因此没有时间去向你道贺。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正月十八，你结婚的那一天，我也结婚了······”，我一直不明白你这句话的意思。还是四年后，从同学处听说你毕业后，和大学时追你的一个女孩子结婚了。并有知情人士透露，其实你们早在学校时就开始同居了。我这才想起你的那封信，还有那句话。我很担心，我不知道你是否过得开心，幸福。

你毕业后分回了县城的一个单位，一次在街上，我们不期而遇。突然见面，你的眼光里分明仍有余热。你告诉我：你马上就要调往妻子所在的城市工作了，离开家乡之前本想来看看我的，可惜不知我在哪个单位，不想今天却在街上遇上了。我们都显得很不自在，各自谈了近况，然后匆匆道别。时间让我们改变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

一个月后，我收到一封挂号信，是你寄给我的。你说“这五年来，我一直珍藏着你那一首首发光的诗，一个又一个沉甸甸的梦实，那诗中绵绵的绵绵的相思，长长的长长的情意，尽管它们不属于我······”

如今你离开家乡也八年了，这八年里，每每谈起你，我都有着深深的愧疚。前些时，听同学说起你，得知你生活得很幸福，我才有勇气写出我过往的一切，但愿你早已忘记了我，忘记了我对你的伤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