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国人是以水为研究研讨对象的。因为水,我们喜欢柔情似水;因为水,我们懂得形势比人强;因为水,我们崇尚勇往直前;因为水,我们钦佩能屈能伸;因为水,我们处事灵活机智;因为水,我们明白坚持就是胜利;因为水,我们清楚载舟覆舟;因为水,我们赞美禹,给他最崇高的称谓:大禹!
不仅如此,水在中国人心里还是各种符号。水代表财富,财源滚滚;水代表智力,冰雪聪明;水代表情绪,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水代表时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这就是水,中国人的命定。
我是中国人,我喜欢水。喜欢清溪濯足,喜欢行舟绿水前,喜欢劈波斩浪;喜欢巴桥望水流,喜欢溯游从之溯洄从之,甚至喜欢望洋兴叹;喜欢水的随弯就弯,喜欢水的外柔内刚,更喜欢水的一往直前。高山迎面而来,那就绕过去;严坝横亘在前,那就积蓄力量,终究会有一天要么越过它要么摧毁它,然后继续前行;就算一头扎进深潭,那也无所谓,没有装不满的容器,满则溢,急什么呢?假如深潭无底,那也未必不是一条出路,总之没有谁能阻止水前进。于是,我便时常对自己说:要让生命像水一样流淌。
于是在我的好多篇小说或者散文中就都写到水。记人的有一篇就叫做《生命中的山与水》,记事的一篇叫做《一道道山来一道道水》,长篇小说《神秘牤牛河》、《梅河来的小花》都离不开河流离不开水。而在生活乃至生命中涉过的一道道水中,故乡的牤牛河就成为最爱。我知道自己绝对算不上智者,但我对水的钟爱却不亚于智者,这么说似乎有些狂妄,但我说的是真话。
二
离我家最近的河流是牤牛河,它一路向西流入松花江,最终一起奔向大海的怀抱。
牤牛河在我出生以前就在流淌了,并且几乎没人知道它到现在已经流淌了多少年,人们知道的只是它从东面一座叫做老爷岭的大山出发,一路盘桓一路逶迤着流到这里又流淌而去。而我家自从我的祖父在十四岁的时候抛开自己的孙少爷身份只身从辽宁道台的府邸来到这里,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家是搬迁过几次,可是每一次都是越搬离牤牛河越近。我常觉得这里有宿命的味道:仿佛这牤牛河就在这里等我的爷爷,等着他来到这里,在这里安营扎寨,在这里生根开花结果,在这里等我的出生,等我写下《神秘的牤牛河》以及一切跟牤牛河有关的散文随笔。数不清的岁月里,它一面养育了岸上的子民,也一面越过严堤实坝坦荡地流向海洋,一去不返。
它等待我出生,等待我读书识字,等待我能够把文字组合起来,等待我四处疯跑后再回到他的身旁。五十年的岁月里,我没有忘记过它。河岸,是我儿时的乐园,正如我在《记忆里的故乡》中写到的那样:河边全是茂密的柳树,树丛里住着数不清的野鸭,野鸭的窝里有或白或淡绿的蛋儿;树林外面是望不到边的田畴,父辈们就在这田畴上耕耘劳作;再远处是隐隐青山,这就是我的家乡,恬淡,静谧,悠远,如一首箫歌。
离婚后的最初几年,我无法继续生活在城里,就带着儿子回到了乡下,仅仅是为着减轻生活压力,把儿子带好。那几年的生活正如我在日记中写到:“我放下所有的功利观念和感情上的烦恼,回到家乡,回到父母身边,每天劳作、读书、做家务、陪儿子下河捞鱼、摸虾、做游戏……每天都能看见父母兄弟,跟他们一起下地一起欢笑。儿子茁壮成长,父母身康体健,自己无忧无虑,那段生活是我今生最幸福的时日。”这些都是真实的记录,牤牛河是我儿时的乐园,由于离婚的缘故,也成为我儿子儿时的乐园。
无论是春夏秋冬,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下雪的天气,也无论是清晨、白日或者黄昏,即便是黑夜,我都在牤牛河的岸边徘徊流连过。有时候沿着河岸向上走,有的时候顺着水流向下游走,更多的时候是站在高高的吊桥上望断河水。记得好多次站在伊通河的东大桥和松花江的哈龙桥上想要一头扎下去,想要死。要不是顾念到父母恩情未报却使他们平添心痛、儿子尚需呵护,也许早就葬身江鱼之腹中了。
那一阵子真的是郁闷到了极点,几乎死的念头时刻在脑海里闪现,仿佛自己就要被命运的绳索勒死了,总觉得只有死才是最后的竦身一摇。可是自从回到牤牛河边,每次站在吊桥上,望着滔滔河水心中激荡的是生命的旋律,脑海里描绘的是理想与信念的华章,再也没有想到死想到自行结束生命。
还记得有一次我从长春回到家,在厨房里一边看嫂子做饭做菜一边跟她聊天,嫂子问我最盼望的是什么,我脱口而出:他俩快点死!嫂子吃惊的眼神吓我一跳,我慢慢腾腾地补充道:他俩死完我好死!哪里有盼望父母早死的儿女,简直是大逆不道!可是,父母尚在,又怎么敢死呢?不死又如何解脱呢?中国人的处事原则“两难、兼顾、合理”此刻在我这里有些失灵。当然最后经过一思再思三思,离婚成为兼顾、合理的选择。
等到自己带着儿子回到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之后,终于明白:虽然失去生命是必然,但是,无论如何人也不该对自己的生命期限自作主张。是日夜不息的牤牛河水给了我生命的启示:只要自己想前进,谁能阻止得了呢?因为你的目标是大海,而大海就在前方,且不向你收取任何费用,不用烧纸钱也不用十字架,只要你努力前行,它就不拒绝你,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前行前进呢?
明白生命的道理之后,内心变得无所畏惧,前行的路也变得顺畅起来。眼前怎样生活的问题迎刃而解:像乡亲们一样,被牤牛河养育着就很稳妥。在乡下的六年里,我还是总要到河边走走,当然是带着儿子。春天为儿子拧一支柳哨,任他短笛无腔信口吹;夏天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和小伙伴们在岸边笼火烤河鱼烤蝲蛄;秋天来了,在天高云淡的时刻带着他站在吊桥上望断南飞雁,告诉他男子汉要有“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气概;冬天的河面则是我和子侄们的天然滑冰场,穿上刀鞋在冰面上快速滑行,令偶尔路过乡亲们赞叹不已。
二十几年过去了,儿时岸上的灌木丛已经变成一望无际的青纱帐,好在流水是截不断的,水面就可以继续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继续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继续在冬天的雪后,踩着一排排游戏的脚印……所以,我每一次回到那里还是要到牤牛河边走走,觉得那里是天下最美的风景。
如今唤起我对家乡的深切的眷念的还是那一条波澜不惊的牤牛河。
三
我现在才想到,我这辈子的所作所为,曾经让父母为我怎样的担心。兄弟姐妹中爸爸是最宠爱我的,这不仅是我感受到的,在亲戚们和邻居中是有共识的。
我当年嫁给儿子的父亲,母亲是反对的,等到我提出与他离婚母亲还是反对。我知道她担心我抛下儿子。母亲的话我一向不听,这次自然也不例外。爸爸不发表意见,但是我清楚他对我是担心的,我郑重地对爸爸说:我一定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过日子!爸爸放心地笑着说:姑娘,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法庭判离,也许是因为心里兴奋着的缘故或许还有别的吧,签字的手略微有一些抖,毕竟离婚就是承认自己婚姻失败,对自己当年的选择进行了否定。走出法庭,感到天空是那么晴朗,那么辽阔,那么令人想要乘风归去!做一个深呼吸,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把六年婚姻生活中的一切混乱不堪种种烦恼全部吐净。
除了儿子我没从他家带走任何东西,不是他不给,是我一点也不想要。尽管在此之前,就有人一再劝我放弃儿子,说什么“暂时的失落会给以后的生活带来阳光!”“喜欢孩子以后还可以再生”。他们也许不知道或者不懂得孔子的高足子游的交友之道: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何况是在劝说人家母子两离!直到现在,我坚持认为:作为母亲,什么都可以放弃,唯独不能放弃的就是儿子!
回到乡下,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兜里仅有儿子他爹因为败诉返还给我的二十元诉讼费。回到家乡,回到牤牛河畔,一切就都不是问题。钱算什么东西,毛泽东“粪土当年万户侯”何等气概?我视金钱如粪土岂不是太小意思啦。我和儿子没有住在母亲家里,而是在一户徐姓的乡亲家另起炉灶。
不是爸爸妈妈哥哥嫂子不接纳我们母子,而是我不想回娘家打扰。俗话说:家出门的女儿,泼出盆的水。自己日子过不下去了,就回娘家添乱吗?我绝不那么做。但是,此刻不靠父母又靠谁呢?不花一分房租住在一幢崭新的房子里,没有爸爸妈妈在村里的为人和过硬人品怎么可能做得到呢?爸爸妈妈对我的爱就像牤牛河的水,不急不缓,不温不火,但是却长久长远。
母亲几乎每天都要来我家一趟,对我儿子的关心一点也不比对她孙子的关心少,这就很使我的内心感到愧疚。这份愧疚也改变了我对外祖母的态度,理解了她对我也一定像此时的妈妈对我儿子一样的爱。老话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我是慢了半拍了。
我和儿子在乡下的日子过的风生水起的,靠种地养猪不仅有了自己的房子还有了一些积蓄。等到儿子小学毕业,为了儿子的学业我就领着儿子回到了城里。儿子读书,而我则不停地调换工作,文化圈里的工作不必说,甚至还在饭店洗过碗,在印刷厂做过库管员。喜欢流浪的脚步无法停下,一通疯跑之后,在长春驻足,开始白天埋头做图书,夜晚敲击键盘继续创作。总之,就觉得城里的生活有些忙乱或者说是混乱,一天到晚脚不着地的,让人心里不踏实。不踏实归不踏实,日子还得过,事情还得做,而牤牛河水只能时常在梦里流过。直到五年前我又回到家乡回到乡下回到牤牛河畔,心里才有觉得踏实了。
四
这一次回来的原因是衰老的父母生病了。我这个时候就又改了行当,不再做图书终审而是开始讲国学。对于这个工作,物质地说不用坐班,只在周六周日进城上课,其余时间陪父母;精神地说致力于青少年传统文化教育,留住中国根,继续使中国文化作为世界上最悠久最长久的文化接续下去。
父母的身体越来越差,以致不能自理,而讲国学的工作也因为课时越来越多,不能再像起初时那样只是双休日上课。万般无奈,我又来到城里,这一回带着父母一同来,免得为他们牵肠挂肚。去年秋季母亲先走了,这对爸爸的打击很大。爸爸不是惧死舍不得命的人,让我很为他担心了一阵子。每次扶他起来坐一会儿都要与他背靠背他才坐得住,为他洗澡感到他的身体就要被水融化了。似水流年,流年把一个有着钢铁般意志的人销蚀得水一样柔软,水是一直向前流淌着的,爸爸的生命之水就要流到海洋了,每每这么一想,心里就酸酸的有些疼。
我和爸爸每天都聊天,我们聊社会,聊形势,聊过去,聊现在……只有与他聊天的时候,才可以忘记爸爸已是垂暮的老者。我坚定不移地信仰马列主义就来自爸爸的影响。
就在去年,一位学生家长给我介绍一位英语老师认识。一见面她就对我说她是有信仰的,问我有没有信仰。我就说:“有啊。”她又问你也信佛吗?我说:“我信仰马列。”看着她诧异的目光我笑了,这目光对于我已经司空见惯,我问:“有什么不对吗?”她说:“现在谁还信这个。”我坦率地说:“这是我爸爸遗传给我的,骨子里的,没法改。”这个英语老师信佛,我相信她一定没有我爸爸这样的一个坚定的布尔什维克的父亲,因为据说女儿受父亲的影响更大。我相信她也很坦率也很善良,当然也比我有钱,但是未必有比我更自豪的,因为她没有我爸爸这样的父亲。
爸爸真的是太宠爱我了,以至于宠得我敢在他面前把为他准备的寿衣一件一件穿在身上,然后前后左右的转动身躯给他看。爸爸满意开心地笑着说:挺好,这件风衣的颜色我最喜欢。爸爸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姑娘”,姑娘是她对我永恒的称呼,记忆中爸爸没有喊过我的名字,就是在电话都是这么叫我。那一刻,总在眼前浮现:我右手握着他的右手,左手抚着他的脸庞,静静地望着他,看着他皱了一下眉毛,我轻声说:我爸走了,我爸走了,我爸走了……
怒放的菊花扎成束放在爸爸的坟头,让他接受我的供奉。从坟上回来我独自到牤牛河边,慢慢地走在桥上,我的脑海里只想着一件事:爸爸走了,爸爸走了……在桥上望一会儿河面,看一会儿远山,在心里对自己说:爸爸走了,再没人像他那样疼爱我了,当然再也不能五十年前那样每天抱着我在村里的田地里巡视了……
我知道爸爸虽然舍不得这个世界舍不得我,似乎也不再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也就是说,爸爸走的心安理得,可谓寿终正寝。
有一次爸爸房间里的电视坏了,答应帮忙修电视的人说来却没有来,爸爸虽然卧病在床,但是对国家形势仍然关心,没有电视不能看新闻怎么行呢?我把安装在教室里的投影仪拿回家,跟电脑连上,然后把窗帘当成幕布,播放天津南开大学艾跃进教授的讲座,等到播放完毕,爸爸轻声对我说:现在我死了也能闭上眼睛了。我帮他擦去眼角的泪水,也轻声对他说:外国人管习近平叫新毛泽东。爸爸说:真好!再让老美坏!中国会越来越好!
爸爸走了,心里的痛楚无以言表,就有个网友安慰我说:你给你爸长脸了,你让他走得安心静心,这就很好了。给爸爸长脸,这是我从小就有的想法。可是以我的德与行,真的能给爸爸长脸吗?
市党校“青干班”学习结束,回到村里建立村支部,还记得村上的小学校是爸爸当年带领社员一块块拖土坯建起来的,请来了当时郊区最牛的王文毕老师做校长,从此村里不光鸡犬相闻,马嘶牛哞,还有了朗朗的读书声;牤牛河上的第一个石头水坝,那是爸爸的大胆设想,当时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才上马的,由于生产力的低下与资讯的不发达,没有人相信石头块会把水堵住。由于区、乡领导的鼎力支持方案批下来,爸爸亲自去跟永吉县的领导交涉,因为我们那里是没有石头山的。一切手续完备,爸爸再领着社员上山打石头,下河砌坝,才使得我们村的旱田几乎都变为水田,即便是国家困难时期我们也是一日三餐大米饭;漫山遍野的落叶松、红松那是六、七十年代爸爸带领乡亲们栽的;机砖厂,酒坊,油坊,豆腐坊,果园,蜂场,鸡场……哪一处不闪烁着爸爸的智慧与汗水?记得小时候就听有人编顺口溜揶揄村干部,给爸爸的评语是:闷头苦干。
记得有一次我和爸爸讨论共产主义到底能不能实现这个问题的时候,爸爸就神情专注地说:都你爸爸这个干法,就能实现!看到我相信他的说法,爸爸就又说:不过,即使有实现的那一天,它也会被新的更好的制度代替,因为世界和历史始终是前进着的,就像牤牛河的水,没有谁能能让它停留或者倒退。
我虽然努力着,但是,能不能真的给爸爸长脸,这颗心着实有点虚。
五
离开牤牛河的二、三十年中,和牤牛河一样时常被我记起的人可是不少,其中就有一位乡小学的老师。
我和他也可以说是同事,因为我们同年进的乡里的小学做了民办教师。当时是从小学到初中的班级都有,另外还有朝族的小学部,总计有教职员三十人,学生不到六百人。他教的是小学部的音乐课,而我则是教初中语文。印象最深的是他经常和教体育的姜老师一起做些出乎人们预料的事情逗大家开心。譬如,两个人一齐走进教员室,两个人会不约而同地边舞边唱:敬爱地毛主[xi],我们心中的红太阳……动作十分夸张,惹得其他的老师无不开怀大笑。他个子不高,五官也长得小鼻子小眼睛的,吹起小号的时候,两腮圆鼓的不行,就像一个即将爆炸的气球,但终究没有炸开。三年后,我离开学校而他再经三年转为公办教员了。
现在那个乡小学早就撤掉了初中班和朝族班,学生不足一百,却有教师十五人,于是,年纪稍长的就每日里优哉游哉地要么牤牛河里打渔摸虾,要么去山里弄些山野菜,一为饱口福,二来也消磨时光顺便显示一下作为国家干部的优越性。
当年父辈们栽下的红松早就结塔了,松子成熟了,这位老师就携妻挈孙地上山打松塔,结果从树上失足跌落,摔断了脊柱,现在就只能每日里坐着电动轮椅村里村外地溜达,当然牤牛河畔仍然是他时常驻足的地方。现在他的妻子在学校给老师们做中午饭,就算他还在工作还在上班。
还记得一个朝族人,父母的独生子,三十七岁。他曾是父母怎样的光荣啊!朝族人却获得汉语言文学硕士学位,吉大副教授。就在今年春天,他饮酒后突发脑出血不幸离世。他的遗体被运回家里的那一天正赶上我也回到那里,看着他黑着脸的父亲和一滩烂泥般的母亲,我的眼泪也无声地流下来。英年早逝,英年早逝,英年早逝!
十多年来每到九月十八日,总是与国耻日一同被我记起的是我小学、初中的女同学,一个很要好的伙伴。她在那一天被她的丈夫杀害,理由也很简单很传统,就是“奸出人命”的那种。
这个女同学,不光人长得漂亮还心灵手巧,当年为了进城过城里人的日子,嫁了一个老实、木讷的环卫工人。改革的经济大潮把很多人冲得头昏脑涨不辨西东,物欲横流使太多美好在金钱面前黯然失色。这个女同学自然是悔不当初了,红杏出墙了,提出离婚了,而她的男人则觉得天塌地陷了一般,哀求不果便杀害了她,并且进行了残酷的肢解。四十岁不到的美女,就这样香消玉殒了,可叹可怜。
史铁生在他的生命里感受到的是:就命运而言,休伦公道!他说的没有错,但是像史铁生那样的人生苦难者毕竟是极少极少的个例。而我在生命里感受到的则是:生命要像水一样流淌,要有水的智慧与毅力!
那位老师的苦难,副教授的猝死,女同学的死于非命,其实都是可以避免的,都不属于不可预知的范畴。要想避免,必定要有水的智慧与毅力。
六
在《庄子.外篇》里有一篇《百川灌河》,讲的是:黄河在秋天水涨时空旷弥漫,河伯顺着水流来到大海,望见大海浩渺无际,领悟到自己见闻狭隘。河伯感叹:宇宙间的“道”是难以穷尽的,仲尼的知识是有限的,伯夷之义也不足道。这个典故说明人在无边广阔的宇宙中所知的有限,骄傲自满是没有根据的。
牤牛河不是黄河,我也不是河伯,更没有资格骄傲自满,停滞不前。现在已是天命之年,对于究竟要怎样活似乎已经不是问题,虽然庄子认为孔子的知识是有限的,但我还是在qq签名上写上圣人训:发愤而忘食,乐而忘忧,不知老之将至矣。
眼下每日里读书、写作、上课,当然偶尔也做杂务,过日子嘛,哪能没有杂务呢?如今我已经做了祖母,每当看见孙女就觉得爱不够,因为她是我生命河流里的一股溪流,也必将向着海洋一路前行。
我作为一个中国人,不仅信仰马列当然也还相信天老爷,相信他一直注视着我,这么多年我反反复复地在牤牛河畔与城市之间转悠,有时候是苦涩苦闷的,有时候是欢欣鼓舞的,有时候恣肆放肆,有时候又严肃敬慕的不行。其实,不管遇到什么问题,只要是站在这河岸或者是桥上看着河水,我的心就会慢慢的如这河面一样平静安静下来,而生命激情就如河水一样不止不息。
当你知道失去生命是必然的时候,你还急着去死干嘛,老之将至是正常态,死是谁也越不过去的门槛关卡!所以我一面钦佩那些自杀者的勇敢无畏一面又替他们感到惋惜痛惜。当与那个网友谈论到生命这个话题的时候,他说咋地都得死,作吧。我知道他说的“作”不是作乱,不是作死,更不是混日子,而是他要发挥余热为家乡带来福祉。于是我就回说:要让夕阳贼啦啦地红!之后便看见对话框里打的全是“哈”字!我觉得不具备他的豪爽与豪迈,就在对话框里打上一排“嘿”。
有一天夜晚,我独自在牤牛河边散步,忽然从青纱帐的上空传来一阵阵鼓声,我看不见那个敲鼓的人,鼓声在满是月光的夜空里震响,时而激越,时而沉郁,我知道它响在远古,响在此刻,响在未来……如这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的牤牛河。
跟水跟牤牛河有关的人与事是讲不完的,我没有说到的就算它们对于表述来讲更适于被收藏,被收藏的也许更有价值。
我生在牤牛河畔是我的福祉。我愿意我的生命像水一样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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