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北方
十月,与秋天构成同盟
它们拒绝南方调情的雨水
干凛的风,是北方挺直的腰身
二十年前,我来到这里
没有人想到,日后
我也有一副好身板,远走他乡
北方,修辞里的一缕炊烟,一口水井,一座
老屋,和住在石头里的一群人
他们穿破棉袄,坐在牛车上
月光的盘子里,盛满菠菜面条和芨菜水饺
不见荤腥的大地上,善良的灵魂
和北方的秋天一样干净
爱情已经饱满,成熟的北方
镰刀飞出生铁的脆响
十月,都将收进谷仓
而我,像一粒开拓远方的种子
寻找内心的一片沃土
把梦想长成异乡的一片金黄
●曾经
故乡的小站,曾经有火车停靠
2分钟。卸下过煤和钢材
还有一对相爱的人
从这里走向深秋
如今,小站早已废弃
曾经的爱情,已了无印迹
只有两根铁轨,像秋天的肋骨
埋在夕阳里,悄无声息
骊歌中长大的笑脸
连同冒烟的煤渣和蒸汽,已被时间放凉
一把蒿草遮住了远去的童年
曾经有一对老人,相互搀扶着
走过一截很长的铁轨,向落日走去
他们长长的背影,诉说着岁月的深度
啊,曾经的小站,黄昏的眼眶里
溢满爱情的荒凉
●远方的人们
清晨
一阵风从远方赶来
除了加深一层凉意,留下几粒鸟鸣
没有带来我想要的消息——关于远方的人们
它只字未提,保持着旁观者
一贯的冷漠
窗外,星星已经隐去
留下的天空,多像一个巨大的隐喻
等待爱,和被爱
多像远方的家,人们怀着干净的心情上路
去捡拾散落在黎明途中凋败的光景
而家,依然蛰伏在低矮里
守着一盏灯,就像守着自己的灵魂
年年被尘土覆盖的远方,也同样覆盖着亲人
他们泳在泥土里,用纷飞的泪水
穿针引线,织出汝河两岸看不见的雨幕
淤积在盘古山脚下的千年神话
有如一闪而过的光阴
遮住了故乡几代人的命运
老屋、炊烟、被压弯的咳嗽和善良的灯盏
都是游子的纠结,离乡背井的疼,痛
在异乡,我没有更多的火焰温暖远方
只有做一颗早起的露珠,为故乡
保留着最初的圆润,与洁净
●那一年
星空下的砾石小路,有我的仰望
那一年,我像个迷途的孩子,对远山呼喊
只听见空洞的回响
那一年,月亮失足掉进汝河
那一年,爷爷的棺木抬上了南岗
那一年,雪很大……一辆马车经过时无声无息
被时光充军的牧羊人,消失在月黑之夜
那一年,朱家岭上滚落一声闷响
所有人揪住了惊怵的心
那一年,奶奶唱了很多歌谣
那一年,奶奶把月光缝进针线里
那一年,我学会惦记远方
那一年,妈妈的泪水比月光更亮
如今,想起星空下的砾石小路,想起那一年
一颗长大的心,刀剜一样
●盘古山下
盘古山下苍老的梨树
每到四月,梨花一树一树地开
像白云里漏下了大片的鸟鸣
像爱情的花事,赶往自己的绽放
洁白的花瓣,粉红的蕊,小小的蕊刺上
藏着甜——这些素衣女子,个个寂寞美丽
她们为蜜蜂爱着自己
一旦被春风打开,就关不住花香
那香味漾在空气里,让童年
也有了更加美好的联想
那一年,城里人涌去赏花
一个素净女孩,扎着很好看的发辫
捧一束花,像捧着寂静的梅瓶
等我躲过人流,回头看时
那女孩已经不见,只有一片梨花落下
多年以后,我又经过那里
梨花早已落尽,叶子绿得有些虚假
空空的果园像一个寂寞的午后
有一个老妪,正打扫残蕊
她突然问我“是哪一年啊,有很多人来赏花?”
她肃穆的脸,抑制了跃出阳光的鱼群
盘古山下,到处是梨树,梨花和赏花的人
但没有人说清,是哪一年
●你坐在田埂上
秋天被收割一空,只留下田埂上
晃动的野花,和夜一样瘦
黄昏从远处围拢过来的荒凉感
罩住村庄,然后
漫过你苍茫缺失的脸
你身后一条隐秘的小路,像一场旧梦
赶马人枕着星星睡了
今夜,你和盘古山一起失眠
菖蒲立于旧时,蛐蛐的鸣叫
为孤独亲手解开了千年的聘婷
脚下,空出的田地一片接着一片
仿佛你身体里长出了不真实的庄稼,和杂草
汝河水闪亮地流过你,而月光的粉末
又为你披上金属的铠甲
夜色安静,你伸出手
却无法拯救所有的孤独
在故乡,你把长大的心情放飞在马背上
有时,也默默地眺望远方
夜的灯盏被星星熄灭
你坐在田埂上,守住故乡
一颗静美的心,在童话里长出了翅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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