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论英雄

——闲话三国（9）

刘备在衣带诏上签名之后，成天提心吊胆，生怕事情败露，且为了掩饰自己英雄之志的心机，就下处后园种菜，亲自浇灌，以为韬晦之计。

韬晦，取自成语韬光养晦，意为假装痴呆，掩人耳目，另有所图。表面上，韬晦之计并不在《三十六计》之列，而其不过是《三十六计》中第二十七计的翻版，意思相同，只是换汤不换药，名称不同而已。《三十六计》中第二十七计为假痴不癫，说穿了，就是深藏不露，葫芦提一向装呆。听起来，假痴不癫太俗，总不如韬光养晦更为雅观。一般人想设计用计，倘若装疯卖傻的话，用用假痴不癫就够了，倘若用韬光养晦来装点门面，只怕高攀不上。

历史上运用韬晦之计的名人颇多，刘备与之相比倒显得小巫见大巫。如文王拘而演周易，勾践卧薪尝胆。周文王被殷纣王囚禁羑里之后，并不能睡的安稳。说起来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复杂，因为他得道多助，赢得了三分天下有其二的地盘，就算文王一点都没有吞并殷商的想法，但他的一举一动也让任何一个自称天子的人睡不安稳。殷纣王虽然昏庸，但是并不愣，别人想和他争地盘，就如同从他身上割肉，他岂能不觉得心疼：“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们这些臣民只有服从的份，啊……你们谁都不要给我有非分之想，我生活上是有些不大节制，但是这些毕竟是我的地盘，我的地盘我做主，怎么着，在我自己的地盘上，吃吃肉喝喝酒都不行？还想吃我的肉，做梦吧！”文王能会不知道纣王怎么想么?文王当然知道，所以文王要把表面功夫做足，得恭恭敬敬的俯首称臣。可是，天下事往往很奇怪，就算你不去算计别人，别人看你不顺眼，也会算计你，那个崇侯虎就看文王不顺眼，向纣王进谗道：“西伯积善累德，诸侯皆乡之，将不利於帝。”纣王一听，暴怒：“呀呵！还真有想吃我肉的啊！把那个西伯囚禁起来，留狱查看。”可怜文王风烛残年却遭遇此等牢狱之灾，这刻不知下刻的命，怎么办？韬光养晦呀！监狱里有的是时间玩，没事还能摆摆八卦。纣王一日专程到狱中请文王喝酒，把夜光杯转了三圈，道：“西伯啊，你说当今天下，我们俩究竟谁是英雄？”文王半痴呆地道：“大王盛德巍巍，我……只会玩八卦，哪识什么英雄。”纣王道：“看你患了老年痴呆症，怪可怜的，你手下又送了那么的礼物给我，我十辈子也享受不尽，这只夜光杯就还给你，做个纪念，拿回去好好养老去吧！”勾践的做法和文王大同小异，也俯首称臣，也送上无数的礼物，后来的事，大家都清楚。

刘备采用韬晦之计，用意再明显不过，一方面防止曹操谋害自己，一方面瞄准时机，有所图谋。一日，关、张不在，玄德正在后园浇菜，许褚、张辽自变量十人入园中，曰：“丞相有命，请使君便行。”刘备心下一寒：“坏了，怕啥来啥，难道事情败露了？”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去，一位大英雄，这点小事都藏不住，怎么配叫大英雄？再说，一心老想着遮遮掩掩，不是很容易就露馅了么！曹操笑道：“在家做得好大事！”吓得刘备面如土色，都说做贼心虚，看来英雄更心虚，心中越虚，越能藏住事。曹操牵着刘备的手，直至后园，道：“玄德学圃不易！”刘备方才放心。接着设樽俎，盘置青梅，一樽煮酒。二人对坐，开怀畅饮。酒至半酣，忽阴云漠漠，骤雨将至。从人遥指天外龙挂，曹操与刘备凭栏观之。曹操道：“使君知龙之变化否？”刘备道：“未知其详。”曹操道：“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玄德久历四方，必知当世英雄。请试指言之。”

罗贯中在此借曹操之口，把龙比喻为世间英雄，实则大有深意。我们现在知道龙是中华民族的象征，然而这个象征在我国远古时代却经历过一个漫长的过程。龙，是最初伴随着图腾崇拜而逐渐形成的圣物。原始先民们在极端恶劣的自然条件下，自身的繁衍生息是存活下去的的决定因素，于是许多部落就把自然界中富有灵异的事物作为崇拜的对象，对内可以保护本部落的安全，对外可以抵抗外来的入侵。其中的一支部族——远古华夏族（也就是后来的汉族）大概非常崇拜蛇类，如大家所熟知的伏羲、女娲就是传说中的“人首蛇身”的神人，《帝王世纪》载：“燧人之世……生伏羲……人首蛇身；女娲氏……承庖羲制度……亦蛇身人首。”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中指出：“这可能意味着以蛇图腾为主的远古华夏氏族、部落不断战胜、溶合其他氏族部落，即蛇图腾不断合并其他图腾逐渐演变而为龙。”后经过“制礼作乐”，原始神话不断的被人间化、理性化，图腾崇拜也逐渐的变成圣人崇拜、英雄崇拜。

后人对于周文王的崇拜就是典型的圣人崇拜、英雄崇拜，是对“内圣外王”人格魅力的向往与追求。文王结合自身经历，在《周易‐乾》卦第一爻的爻词写道：“潜龙勿用。”也即韬光养晦的意思。我们现在的许多成语、词语大都可以从古典文化里找到源头活水，如大智若愚就和潜龙勿用的意思很接近。

曹操借“煮酒论英雄”并不只是试探刘备是否潜龙勿用那么简单。试想，曹操身边养着一只“潜龙”，将来有可能要和他争地盘，他肯定会试探对方的“底细”。其实曹操已经猜到刘备的想法，我们看曹操说的话：“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什么意思？曹操那意思：“刘备老兄啊，你现在在我身边还想玩藏猫猫的游戏，你当我不知道！可是，天下英雄非你刘备一人，我也是的。可是作为英雄，必须有用武之地，方可实现英雄之志。你刘备，现在东西飘零，无立锥之地，还寄托在我的屋檐下，凭什么和我争？我的目标是纵横四海，我量你也调不出我的魔掌，希望你不要拿脑袋往我枪尖上撞。我暗笑！哈哈哈！我暗笑！”事实证明，曹操有些志得意满了，还有人认为曹操不愿承担害贤之名，也能说的通，但曹操明显算漏了一步，世事如棋局局新，人是会变化发展的，龙游浅水的时候会遭遇虾戏，可是一旦飞上青天，那势必形成“飞龙在天”之势的。我们看刘备一生的遭遇，确实与乾卦六爻的爻辞所展现的经历非常相似。乾卦六爻的爻辞从初九到上九所展现的经历可以概括如下：潜龙勿用，见龙在田，终日乾乾，或跃在渊，飞龙在天，亢龙有悔。这就好比故事情节的展开：序幕，开端，发展，高[chao]，结局，尾声。不过，这些发展经历之间的界限在具体分析时，不能过于绝对化，比如结局和尾声大多情况下就可以合二为一。

在刘备看来，自以为把一出戏演的天衣无缝，瞒过了曹操的火眼金睛。回到住处后，赶快寻找机会开溜。曹操心说：“我看你能跳出我的魔掌！你尽管走吧！”还真把刘备放走了。郭嘉、程昱回来一提醒：“此放龙入海，纵虎归山也。后欲治之，其可得乎？”曹操这才警醒，可是刘备已经走远了。

罗贯中借“煮酒论英雄”，一方面让曹操与刘备联袂上演了一出“双龙戏珠”的好剧。另一方面也是借曹操之口，曲折的抨击“上层名士”。罗贯中抨击“上层名士”的思想在全书中时隐时现，不过，主要集中于两处，一是“煮酒论英雄”，还有一处就是“舌战群儒”，这也是我们需要留意的地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