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郁达夫所想

郁达夫，在我的世界里，已然成为秋的化身。不是刘禹锡的“秋”，所以，没有“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逸兴遄飞，但总也不能说是黯然无色的秋。他自有一段苍白的风流与韵味。

我想，倾慕与倾敬始终是不同的：倾慕成就情人，而倾敬成就长辈。

我读书不多，太懒，直到今天才发现，读过的书竟是稀薄得可怜，但总也有倾心的人物，如：姜白石，苏曼殊，郁达夫。这三者只能去爱，用心去爱，用情去爱，所以，贪婪地想，姜白石可以是丈夫，苏曼殊可以是知己，郁达夫可以是情人。我不禁哂笑，想我竟是如此贪得无厌。我绝不承认爱情是一元一次方程。谁能保证爱情只有一个解？

爱慕郁达夫，自有我的情绪。说他风流，他不及苏曼殊的风流，想风流情僧莺环燕绕却是“质本洁来还洁去”；说他清空，他不及姜白石清空，想低沉清冷的姜夔情事坦然一生。我却是青睐他，他自有他火一般炽热的爱。

民国的文人果如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文士一般轻狂孤傲。莫不是乱世里蕴含着相同的命运。“太阳底下无新事”，“岂有一件事人能指着说，这是新的。哪知，在我们以前的时代，早已有了。”我不知我今天的所作所为重复了历史上娜些人物的动作，我也预想不到，我今天的所作所为会成为哪些后来人的动作。可是，“已过的世代，无人记念，将来的世代，后来的人也不记念。”　

还未曾仔仔细细念过几篇像样的魏晋文，握不住他们的狂的背后的情愫，却真真实实地感受了郁达夫的痴，痴得教人心酸，分不清他的灵魂到底寄居何方。郁达夫的痴，既有他古典的固执，又有他现代的纠结与苦闷。

郁达夫的一生，是人在囧途的真实写照。爱是他的信仰，一生的使命。

有人说，徐志摩把“爱情”当做人生的信仰。是的，而我看到的，他爱的只是“爱情”，林徽因，陆小曼是“爱情”的化身，正如艺术品一样，是对真理的摹仿，已然隔了三层的薄纱。徐志摩就像曹禺《雷雨》中的周冲，他爱的只是“爱”，他爱的并非所有美丽的女人，他爱的只是一个高尚美丽的概念。所以，当四凤道出了与周萍的情事时，他只是疑惑：我忽然发现……我觉得，我好像并不是真爱四凤；（迷迷茫茫地）以前，……我，我，我——大概是胡闹。是的，曹禺如是解说，我没有深究，但总究不喜欢四凤。如此来说，徐志摩与周冲共同追求的爱是可以不存在物质载体的理念而已。

徐志摩对“爱情”的追求，如他的诗一般，独抒性灵，潇洒飘逸。《雪花的快乐》般，没有负担，只有永恒的轻快的寻觅。而郁达夫则不然，我说他为爱痴狂，以至达到癫狂。他狂的不只是“爱情”，更是一种“温暖”，一种“安定”。要知道，这个世界不仅仅只有“爱情”最具有诱惑力。每每读他的散文，萧瑟之意盈然；读他的小说，痛苦撞击心扉。

他的散文是一剂良药，细细读来，有一种凄凉油然而生，说不清是哪种情绪。“旅行果然是不错，以后就决定在船窗马背里过它半生生活罢！”这是我翻读他的散文的记忆。他为什么不回家？想不明白有家不能回的苦，仿佛看见他此刻正用手遮住眼睛，喃喃告诉自己：“这个世上没有太阳！”他是那么地渴望家，却不住地漂泊，末了还要告诫自己：“当微雨潇潇之夜，你若身眠古驿，看看萧条的四壁，看看一点欲尽的寒灯，倘不想起家庭的人，这人便是没有心肠者，任它草堆也好，破窑也好，你儿时放摇篮的地方，便是你死后最好的葬身之所呀！我们在客中卧病的时候，每每要想及家乡，就是这事的明证。”回家，这也是“爱情”，一种沉重的“爱”。

还记得看那篇《一个人在途上》：“自家除了己身以外，已经没有弟兄，没有邻人，没有朋友，没有社会了，自家在这世上，像这样的，已经成了一个孤独者了。”孤独者，孤独散步者的梦想。

“院子有一架葡萄，两颗枣树，去年采取葡萄枣子的时候，他（龙儿）站在树下，兜起了大褂，仰头在看树上的我。我摘取一颗，丢入了他的大褂斗里，他的哄笑声，要继续到三五分钟，今年这两颗枣树结满了青青的枣子，风起的半夜里，老有孰极的枣子辞枝自落，女人和我，睡在床上，有时候且哭且谈，总要到更深人静，方能入睡。在这样的幽幽的谈话中间，最怕听的，就是滴答的坠枣之声。”

枣子熟了，儿子，你在哪里？

我还是记得那样清楚，哽咽，胸中又吐不出的痛。

“现在去北京远了，去龙儿更远了，自家只一个人，只是孤零丁的一个人。在这里继续此生中大约是完不了的飘泊。”漂泊，这究竟是一个不太高贵典雅的字眼，那自由也是装满了无奈与泪水。

但是，我说过，他的散文是一剂良药，苦涩的时候尝一尝，终会有一丝丝清凉的味道，有戏谑，有怀旧，更多的是在青山绿水间不自觉流露出来的自我说教。我说他着实憨得叫我难以割舍。

《给一位文学青年的公开状》，起初念时只觉好玩，后来却发现，当前社会的一些难堪的弊端竟在他的戏谑中昭然若揭。

“上策不行，次之中策也不行，现在我为你实在是没有什么法子好想了。不得已我就把两个下策来对你讲罢！　

第一，现在听说天桥又在招兵，并且听说取得极宽，上自五十岁的老人起，下至十六七岁的少年止，一律都收，你若应募之后，马上开赴前敌，打死在租界以外的中国地界，虽然不能说是为国效忠，也可以算得是为招你的那个同胞效了命，岂不是比饿死冻死在你那公寓的斗室里，好得多么？况且万一不开往前敌，或虽开往前敌而不打死的时候，只教你能保持你现在的这种纯洁的精神，只教你能有如现在想进大学读书一样的精神来宣传你的理想，难保你所属的一师一旅，不为你所感化。这是下策的第一个。　

第二，这才是真正的下策了！你现在不是只愁没有地方住没有地方吃饭而又苦于没有勇气自杀么？你没有能力做土匪，没有能力拉洋车，是我今天早晨在你公寓里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已经晓得的。但是有一件事情，我想你还能胜任的，要干的时候一定是干得到的。这是什么事情呢？啊啊，我真不愿意说出来——我并不是怕人家对我提起诉讼，说我在嗾使你做贼，啊呀，不愿意说倒说出来了，做贼，做贼，不错，我所说的这件事情就是叫你去偷窃呀！”

不得不说，那天晚上，我捧着这篇文看了又看，觉得实在精彩，以至于笑岔了，难受得直咳嗽。鲁迅的杂文好，那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过于犀利。我向来不爱刻薄锐利的话语　，尽管他把中国剖析的体无完肤，可是理与情却太不和谐。正如龙应台的辛辣讽刺，也许事事在理，但在我看来，难免强词夺理。总而言之，我讨厌与人辩论，所以，不喜欢针砭时弊的“强权”。

郁达夫此文却是恰到好处，这点与周作人尤其相似。周作人是在你不知不觉间把是非调侃，起初你还真当他在唱颂歌，末了，恍然发现，却只能自认倒霉，苦笑不已，但还是会心一笑，将黑白分辨于胸。譬如《娼女礼赞》：“圣人有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世之人往往厄于贫贱，不能两全，自手至口，仅得活命，若有人为“煮粥”，则吃粥亦即有两张嘴，此穷汉之所以兴叹也。若夫卖淫，乃寓饮食于男女之中，犹有鱼而复得兼熊掌，岂非天地间仅有的良法美意，吾人欲不喝采叫好又安可得耶？”读着周作人的文章是享受，不仅获得知识，也学会幽默，值得一笑。

郁达夫的散文有不断的怀旧，怀的不只是妻儿，还有他冷淡外表下的友谊。

《怀念鲁迅》《怀鲁迅》《志摩在回忆里》……

“三卷新诗，廿年旧友，与君同是天涯，只为佳人难再得。一声河满，九点齐烟，化鹤重归华表，应愁高处不胜寒。”感情真真假假，这不是我想知道的事情，只是觉得郁达夫终是没有委屈自己。

至于他那可爱又自我说教的别扭却是在处处流出。

《感伤的行旅》有“江南的风景，处处可爱，江南的人事，事事堪哀，你看，在这一个秋尽冬来的寒月里，四边的草木，岂不还是青葱红润的么？运河小港里，岂不依旧是白帆如织满在　行驶的么？还有小小的水车亭子，疏疏的槐柳树林。平桥瓦屋，只在大空里吐和平之气，一堆一堆的干草堆儿，是老百姓在这过去的几个月中间力耕苦作之后的黄金　成绩，而车磷磷，马萧萧，这十余年中间，军阀对他们的征收剥夺，虏掠奸淫，从头细算起来，哪里还算得明白？江南原说是鱼米之乡，但可怜的老百姓们，也一并　的作了那些武装同志们的鱼米了。逝者如斯，将来者且更不堪设想，你们且看看政府中什么局长什么局长的任命，一般物价的同潮也似的怒升，和印花税地税杂税等　名目的增设等，就也可以知其大概了。啊啊，圣明天子的朝廷大事，你这贱民哪有左右容喙的权利，你这无智的牛马，你还是守着占圣昔贤的大训，明哲以保其身，　且细赏赏这车窗外面的迷人秋景吧！人家瓦上的浓霜去管它作甚？”

尤其是“啊啊，圣明天子的朝廷大事，你这贱民哪有左右容喙的权利，你这无智的牛马，你还是守着占圣昔贤的大训，明哲以保其身，　且细赏赏这车窗外面的迷人秋景吧！人家瓦上的浓霜去管它作甚？”这似乎是他的脾气，这种后知后觉的“清醒”却有种让人发笑的错觉，好似刻意的掩饰，反而露了更多的情绪。

又有“开原乡一带，实在是住家避世的最好的地方。九龙山脉，横亘在北边，锡山一塔，障得住东来的烟灰煤气，西南望去，不是龙山山脉的蜿蜒的余波，便是太湖湖面的　镜光的返照。到处有桑麻的肥地，到处有起屋的良材，耕地的整齐，道路的修广，和一种和平气象的横溢，是在江浙各农区中所找不出第二个来的好地。可惜我没有　去做官，可惜我不曾积下些钱来，否则我将不买阳羡之田，而来这开原乡里置它的三十顷地。营五亩之居，筑一亩之室。竹篱之内，树之以桑，树之以麻，养些鸡豚　羊犬，好供岁时伏腊置酒高会之资；酒醉饭饱，在屋前的太阳光中一躺，更可以叫稚子开一开留声机器，听听克拉衣斯勒的提琴的慢调和卡儿骚的高亢的悲歌。若喜欢看点新书，那火车一搭，只教有半日工夫，就可以到上海的璧恒、别发，去买些最近出版的优美的书来。这一点卑卑的愿望，啊啊，这一点在大人先生的眼里看起　来，简直是等于矮子的一个小脚指头般大的奢望，我究竟要在何年何月，才享受得到呢？罢罢，这样的在公共汽车里坐着，这样的看看两岸的疾驰过去的桑田，这样的注视注视龙山的秋景，这样的吸收吸收不用钱买的日色湖光，也就可以了，很可以了，我还是不要作那样的妄想，且念首清诗，聊作个过屠门的大嚼吧！”不可否认，他像个孩子似的，终日幻想着一个“家”。

有人指出，郁达夫称自己身上有三重精神要素：对于大自然的迷恋，向空远的渴望，远游之情，并把这三重要素视为写作的“主要动机”，并最终反映为其写作中以风景著称的特色以及回归自然的思想。然而，在我看来，对大自然的迷恋是他对家的另一种存在方式的追求。远游？为什么远游？因为，他在找寻一份真正的温暖与安定。所以，他一直都不承认，“零余者”，其实有家。

所以我说，徐志摩是年轻的，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他可以伴着“湖畔诗人”一起开怀地唱“妹妹你是水——

你是清溪里的水，

无愁的镇日流，

率真地常是笑，

自然地引我忘了归路。”

尽管，徐志摩较这群率真的人更为深沉，更为贵族，但仍不失一朵雪花的轻快。

可是，郁达夫却是老了，真的，老了，在追求与渴望中，日渐流失生命的活力，即连温馨平淡的《迟桂花》也显得那么沉重。

我说过，我爱他的散文，当然，游记是断不可缺少的，多少人生的乐趣与孤独都融入其中。如果说，他的散文充满了清冷孤寂的气息，不分白昼黑夜，只有不住的徒步；那么，他的小说却是充满了教人窒息的病痛，东西南北，都充斥着肉体的声音与视线。

读他的散文，会不自觉地思考人生的凄凉，在静静流淌的时间里徜徉。它有一种狂热，但他的散文却是冷却后的诗。他喜欢华兹华斯。华兹华斯说过：“诗是强烈感情的自然流露。它起源于在平静的回忆中起来的情感。”所以，他爱携一本书，低着头，踽踽行走在田间的垄上，沉寂的四野，数不清的秋意，数不清的萧瑟的虫鸣，走一段没有目的，不确定的路程。是在溜达吗？是吧！溜达人生，把时间装在水囊中，携一瓢往事，走走停停，不知归途。

人生就是在走一圈循环的圆，曲曲折折，崎岖坎坷，终会回到你的原点，不用担心迷路。然而，一路往回走，却发现来时的路已然不同了。

读他的小说，我不得不承认，那是一种折磨，被磨后，还要留下深深地伤疤。

读他的小说，与读《金瓶梅》一样，晦暗，混乱，崩溃，这便是我读后最为真实的感受，尤其是《她是一个弱女子》，《迷羊》，《微雪的早晨》。其中，我觉得《她是一个弱女子》达到了他思想与情感的顶峰，尽管，这是一篇被人指责的文章。

为什么我中意于这篇小说呢？我讲不清楚，只是隐约觉得他在里面剧烈的宣泄中不自觉地挑出许多被人忽略甚至轻视的黑暗。我想与我的做人想法大概同一色调，我不喜欢站在光明的地方，毕竟自己不是那么明亮的人，而且，光明的地方人物纷杂，看着那么多人是一种罪过，被那么多人看着也是一种罪过；我也不喜欢站在黑暗的地方，不是嫌弃它的刺骨寒冷，只是视线不好，怕又撞上什么人物。只是昏黄最好，看光明是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看黑暗是隐隐约约，若有若无，隐在黑白之间才有真正的思考。这篇文章正是如此，昏黄，所以，昏黄的人才会偏爱它。

我想，这是一篇真正把人放在手术台上解剖的文章，用感情宣泄的方式，混乱不堪地教你清楚地看到男女之间的灰色。

这篇小说据说是郁达夫赠给王映霞的礼物，同着《迷羊》和《微雪的早晨》，我不想探讨那些个女主角与王映霞之间的瓜葛，我只想就文学上说说我的困惑与不解。

小时候特别喜欢搜索各种各样的历史美人，为她们在历史上的批判而义愤填膺，每每看得“红颜祸水”，“祸国殃民”之类的字眼，便会怨世界的不公，似乎那个黑暗的世界只等着我一人去拯救。记得那时还特意写了《这也是一种错》去为这些个美人伸冤鸣鼓，如妺喜，苏妲己，杨贵妃，柳如是，陈圆圆等等。许是曹雪芹的引导：女儿是水做的。所以，干净，天然，我也学着惜花爱花。而今，叫我再读那文，却是极大的难堪。唯有《一个可怜的女人——慈禧太后》一文不至于反感，毕竟，我认为清朝的覆灭与中国的苦难确实不应该归罪于她，无论从作为女人，妻子，母亲，王者这些角色而言，她都未曾成功过，可她仍坚持撑着，所以，这仍不该过分批评她。

后来，看了几本王子爱上灰姑娘，总裁舍生为女仆的网络言情小说，天平就开始倾斜了，开始想男女在感情的世界里谁是弱者的问题了。尽管知道那不是现实，但我说过，我只是说说我在文学上的困惑。为什么女主角都是弱不禁风的低下人物，而男主角都是强悍腹黑的风云人物？忽然想起有一次跟我妹妹聊起时下流行的总裁文，她说：“为什么那些女的都是美得不像是人，男的都帅得一趟糊涂。我满大街跑，都没见几个长得那样的。你说，女的都说可爱，还什么樱桃的小嘴，娇小的身子，红润的唇，如婴儿般光滑的皮肤，乌黑柔顺的头发，要命的是，她们还都清纯可人，所有的女人都用香水，就她一个人没用，连护肤品都不曾有过，还要为着生活东奔西跑，却保存着如玉的双手，这不摆明骗人吗？还有，那些男人，好像全世界就他一个好男人似的，全天下的女人都围着他兜圈子，就女主不理他，还长得阿波罗太阳神似的，我看像太阳神（一种儿童酸奶，跟益力多相似）差不多，而且，每次都是刀削斧砍般的侧脸，身材叫一个好，腹肌，腹肌，刀削面还差不多，少根筋。你见过哪个男人长那样儿，那作者铁定没见过男人这种生物。”我跟我小妹往日里是无所不谈，每当扯淡时，那必须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所以，类似于网络小说这些问题，几乎每天都涉及。

我想想笑了，确实，如果把那么多本小说的男主角和女主角都放置在同一个时间与空间，就不知他们会作何种选择了？你说女人要长得极美，又可爱，还时不时给你一个娇羞的红颊，都是；你说男人要长得极俊，又有权有势，最好一手遮天，还时不时霸道腹黑一下，都是。所以，这问题大了去。想来，有得这些男主角与女主角忙活的了。

以我的看法，这些个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男女主角们哪里是动了真情，倒是动了“性”情还说得过。这到让我想起了《西厢记》，我只能说语言艺术高超，自然，我不应该拿今天的观念去批评它。但我想说的不过是，我看《西厢记》的描写，并不见得张生与崔莺莺在非婚性交之前有多少的思想交流，说白了，他们两人之间也不过是性吸引罢了。如今的众多言情小说正是沿袭了这一传统而已。

当然，此时，我也并未对男女问题又太过于深层一点的思考，这些不过往日里笑闹时的浑话罢了。

如今，看看郁达夫在那昏暗的路上徘徊，佝偻的背影，我狠狠骂自己以前怎么那么有“人道主义精神”。男女平等？到底谁更需要平等地被对待？在感情的世界里，到底谁是真正的弱者？已然是糊涂人的胡话了。

以前是看山就是山，看水就是水；如今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了。

可能不至于如此荒唐，只是内心太过震惊。一瞬间分不清楚到底该怎么想自己解释。该怎么告诉自己呢？谁是真正的弱者？就在这个男男女女的世界里？

女人？真的是弱者吗？相对于男人而言？

自古以来，女人就是处于男人的占有物的地位吗？

女性主义是人道主义的一种表现形式吗？

男人和女人，谁在犯错？

真是糊涂了，那时候，掩上郁达夫小说的那一刻起，崩溃了。当我知道渡边淳一的《失乐园》的结局与意图时，我也只是拧了一下眉，后来得知他是个倡导多妻制和预言婚姻制度的必然瓦解的人时，也不过一时新奇，毕竟，这些问题在之前我就思考过，所以，并不觉得震惊。只是，郁达夫的小说，尤其是这篇小说，看完之后，果然是“废寝忘食”，恶心，混乱，极度嘈杂，崩溃了。在跑道上不断地绕圈子，差不多将脑袋绕糊涂，成了浆了。

是不是我太肤浅，被那表面的乱吓到？是不是我想太多？该说异想天开吧？是吧？

女人，不是弱者。处于同一年龄阶段的男女，女人为什么是弱者？男女既是天生平等，那也就注定了在男女之间不存在弱者这一概念。我觉得，男女天生最大的区别在于“力”，但这是后天可以弥补的差别，一切取决于女性的意识。

前阵子在网上浏览瞎逛时看的一本古灵的《怨天怨地舍不得怨你》，言情小说。应该说，在看完这本小说后，竟又不自觉地想起《她是一个弱女子》，终是一个“弱”字，终是一个女人，着实教我郁闷。《怨天怨地舍不得怨你》里的女主角并不叫我讨厌，用男主角的话说：“她是和嘉嘉不同的，她坚强又勇敢，任性又执拗，所以她的爱也是义无反顾绝不回头，母需担心她会变节，也毋需担心她会后悔，她坚毅又果决，爱上了就爱上了，她愿意付出一切不求任何代价，只想贯彻她对爱的信念，无论结果如何她一心坚持自己的爱，她的爱是激烈的，不顾一切的，也是自我牺牲的!”所以，女主角应该是具备的一些做人的资格。只是，女二号，一个寄人篱下的娇弱的，迎风就倒，永远以为别人属于她的，永远以为自己受委屈的千金小姐，总是哭诉她寂寞，她只想要一个人陪，当然，需是年轻英俊的男人，否则，怎么对得住她飘渺若仙的高姿态，高身段呢？所以，她放弃了与男主角二十多年的感情，转而投入另一男人的怀中，只为他可以天天陪着她。那时我只有一个想法：还好我不是人，真舍不得和她同类。还记得她一句经典台词：“但我只是个女人啊!一个柔弱无能的女人啊！”女人哪，真搞不懂仓颉造字时怎造出个如此教人无语的东西！柔弱？这个词忽而觉得竟是如此刺耳，更觉不堪。

我为什么说女人的自我意识决定一切？瞧瞧，尽日里把“我是个柔弱的女人”挂在嘴边，你走动一下难不曾会缺胳膊少腿？不至于吧？有一部小说，周玉的《盗情》，我想，来来回回，我看了不下十次。为什么？还不就是男主角的爱太特立独行了些。看完后发现，无情即是真情，要么怎么说，咱们中国人不是没有爱，而是爱太多，所以，存银行里，取不出来了吗？对待女人的方式就该跟齐墨（男主角）一样：“我不接受拒绝，你也别想给我耍脾气，在我手里没有男人与女人的概念，有的只有敌人和自己人的区别，你是我的人最好明白这一点，我从来不会对女人手下留情，我也绝不同情弱者，要在我身边做事，一要有本事，二要听话，这样会活的长一些，听明白没有？”我记得鲁迅的杂文也曾表示过类似的意思。农民，妇女，儿童，是鲁迅杂文经常讨论的对象，鲁迅对他们的悲惨处境寄予了深厚同情，但并不居高临下地布施，更不宣扬任何意义上的弱者的道德，而是在人格平等的意义上讨论他们的问题，所以，他一样冷静地解剖他们身上的弱点。要说我佩服鲁迅，一样便是他如此理智的同情，一样则是他难得的温馨怡人的《朝花夕拾》。

现在，我想说的是，《她是一个弱女子》如何叫我想到这个问题。女主角郑秀岳，我想是没有男主角存在的。她长得好看，吸引了男教员，其中有讲解古文诗词之类的功课的李得中，年纪已有四十多了；“其他的一位，姓张名康，是专教白话文新文学的先生，年纪还不十分大，他自己每在对学生说只有二十几岁，可是客观地观察他起来，大约比二十几岁总还要老练一点，张先生是北方人，天才焕发，以才子自居。”　而这两个为人师表的男人就是满足她欲望的对象。

另外一个是女学生，李文卿，我想，她个正常的人，在这篇小说中，她和郑秀岳完美地演绎了人性中最为原始的欲望表达。李文卿长得如何？　“当她们两人正挽了手同坐上车去的中间，门房间里，却还有一位二年级的金刚，长得又高又大的李文卿立在那里偷看她们。她的脸上，满洒着一层红黑色的雀斑，面部之大，可以比得过平常的长得很魁梧的中年男子。她做校服的时候，裁缝店总要她出加倍的钱，因为尺寸太大，材料手工，都要加得多。说起话来，她那副又洪又亮的沙喉咙，就似乎是徐千岁在唱《二进宫》。但她家里却很有钱，狮子鼻上架在那里的她那副金边眼镜，便是同班中有些破落小资产阶级的女孩儿的艳羡的目标。”这是郁达夫对她的描写，我却觉得这形象塑造不甚成功。为什么？且看，“她很用功，但所看的书，都是些《二度梅》，《十美图》之类的旧式小说。最新的也不过看到了鸳鸯蝴蝶式的什么什么姻缘。”而且，传说，她跟自己的父亲睡在同一张床上，甚至，她的身上总是随时带着“那一包长长的莫名其妙的东西，现在是差不多每晚都寄藏在她的枕下。”甚而至于，她总有自己的想法，“恋爱就是性交，性交就是恋爱”，“　世界上最好的事情是富，富的反对面是穷，便是最大的罪恶。人富了，就可以买到许多东西，吃也吃得好，穿也穿得好，还可以以金钱去买许多许多别的不能以金钱换算的事物。那些什么名誉，人格，自尊，清节等等，都是空的，不过是穷人用来聊以自娱的名目。还有天才，学问等等也是空的，不过是穷人在那里吓人的傲语。会扩地皮积巨富的人，才是实际的天才，会乱钻乱剥，从无论什么里头都去弄出钱来等事情，才是实际的学问。什么叫孝悌忠信礼仪廉耻，要顾到这些的时候，那你早就饿杀了。有了钱就可以美，无论怎么样的美人都买得到。只教有了钱，那身上家里，就都可以装饰得很美丽。所以无钱就是不能够有美，就是不美。”难得如此才女。你说，此种人类可不应该刻画得唯美些？最有能耐的人是在温文儒雅下包藏龌龊，这才是现实，若叫郁达夫这么写，外貌与品行成了正比，倒也削弱了几分味道。

我想，我这都读了十几年中国正统的爱国教育了，却是写不成一首诗，竟是一封信也修得不尽人意。且看李文卿的告白信吧，我想张生当时写给崔莺莺的情书也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世芬同学大姊妆次

桃红柳绿，鸟语花香，芳草缤纷，落英满地，一日不见，如三秋矣，一秋不见，如三百年也，际此春光明媚之时，恭维吾姊起居迪吉，为欣为颂。敬启者，兹因吾在演说大会中夺得锦标，殊为侥幸，然饮水思源，不可谓非吾姊之所赐，是以买得铜壶，为姊计漏，万望勿却笑纳，留做纪念，吾之此由，诚无恶意，不过欲与吾姊结不解之缘，订百年之好，并非即欲双宿双飞，效鱼水之欢也。肃此问候，聊表寸衷。

妹李文卿鞠躬

苦苦浪费人才，还浪费如此具有人类特征的生物。我想，关于李文卿的话题是说不尽的，她不只牵涉到男女之间的情爱问题，还有很多解释不清的恶心。

郑秀岳，有一个同学，冯世芬，叫我说，若不是她与她的舅舅的冲动“lu*n伦”，我还真把她直接送入咱们伟大的党的怀抱，说教性太强。

譬如，“冯世芬接着就讲了两个钟头的话给她听。说，做人要自己做的，浊富不如清贫，军阀、资本家、土豪劣绅的钱都是背了天良剥削来的，衣饰服装的美不算是伟大的美，我们必须要造成人格的美和品性的美来才算是伟大，清贫不算倒霉，积着很多造孽钱来夸示的人，才是最无耻的东西，虚荣心是项顶无聊的一种心理，女子的堕落阶段的第一段便是这虚荣心，有了虚荣心就会生嫉妒心了，这两种坏心思是由女子的看轻自己、不谋独立、专想依赖他人而生的卑劣心理。有了这种心思，一个人就永没有满足快乐的日子了，钱财是人所造的，人而不驾驭钱财反被钱财所驾驭那还算得是人么？”

这话也讲得真实，我并不反对其中的一些观点，比如，虚荣心，堕落，不谋独立，专想依赖他人的卑劣心理。不过，卑劣与否，与我无关，你走你的路，我不插手；你演你的故事，我懒得观看。渡边初一说过，不要插手别人的生活。我只是郁闷，军阀，资本家，土豪劣绅到底哪里欠着我们了，动不动就是资本家的错。上次看关于对曹禺戏剧的评论，狠狠地，有一种抽人的冲动。忘了哪些个红色评论家，一开口便是：《雷雨》是对资产阶级的批判，《日出》对资产阶级的批判力度不足，对无产阶级的产生发展描写过于幼稚，《原野》从侧面批评了资产阶级对劳苦农民的剥削压迫，以及从中反映了劳苦大众的反抗意识强烈，《北京人》表明了封建阶级的没落，无产阶级胜利的萌芽。

天哪！这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你好端端做你的位便得了，何苦跑咱着先进文明的社会主义国家，拿着你那信息技术丢人现眼呢？你不见得，我们上下五千年的文明精华，四大发明的伟大贡献。可是，资本家管你文学评论什么事？做一个资本家，真难为了。孔圣人该改遗言了，这世界，“唯女人与资本家，难养也。”

我为什么牵出冯世芬呢？那是因为，郑秀岳实在不干净。郑秀岳的丈夫，吴一粟，一个腼腆的杂志编辑。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听那家房东用在那里的一位绍兴的半老女佣人之所说，则这位吴先生，真是上海滩少有的一位规矩人，年纪已经有二十五岁了，但绝没有一位女朋友和他往来，晚上也没有一天在外面过过夜。在这前楼住了两年了，而过年过节，房东太太邀他下楼来吃饭的时候，还是怕羞怕耻的，同一位乡下姑娘一样。

还有他的房租，也从没有迟纳过一天，对底下人如她自己和房东的黄包车夫之类的赏与，总按时按节，给得还丰厚的。”

我不是要赞美他是一个如何叫我心醉的男人，而是他比较坦诚，专情，也挺自我的，也就是这种人，才会一个劲儿地强调，郑秀岳“她是一个弱女子”。

“吴一粟的文笔很流利，论说，研究，则做得很谨慎周到，像他的为人。从许多他所译著的东西的内容看来，他确实一个女性崇拜的理想主义者。他讴歌恋爱，主张以理想的爱和精神的爱来减轻肉欲。他崇拜母性，但以人格感化，和儿童教育为母性的重要天职。至于爱的道德，结婚问题，及女子职业问题等，则以抄译西洋作者的东西较多，大致还系爱伦凯、白倍儿、萧百纳等的传述者，介绍到了美国林西的《伴侣结婚》的时候，他却加上了一句评语说：“此种主张，必须在女子教育发达到了极点的社会中，才能实行。若女子教会，只在一个半开化的阶段，而男子的道德堕落，社会的风纪不振的时候，则此种主张反容易为后者所恶用。”由此类推，他的对于红色的恋，对于苏俄的结婚的主张，也不难猜度了。故而在那两卷过去一年的《妇女杂志》之中，关于苏俄的女性及妇女生活的介绍，却只有短短的一两篇。”

女性崇拜的理想主义者，难怪一切以女人为主。

“‘蜜司郑，我是不值得你的爱的，我虽则抱有一种很空很大的理想，我虽则并没有对任何人讲过恋爱，但我晓得，我自己的心是污秽的，真正高尚的人，就不会，不会犯那种自辱的，自辱的手yin了……’

说到了这里，他的眼泪更是骤雨似地连续滴落了下来。听了他这话，郑秀岳也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了，因为她也想起了从前，想起了她自家的已经污秽得不堪的身体。”

那时看到这些话，好想揪着他耳朵轰炸他一回：你就觉得这女人有多干净？气得我丢下书，真想修理那个女人。然而，终是不能。

接着读，便连死的心都有了，我那时是想让我自己神形俱损的，也讲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激烈。

“他寻到了旅社里的那一号房间的门口，百叶腰门里的那扇厚重的门却正半开在那里。先在腰门上敲了几下，推将进去一看，他只见郑秀岳披散了头发，倒睡在床前的地毯之上，身上穿的，上身只是一件纽扣全部解散的内衣，胸乳是露出在外面的，下身的衬裤，也只有一只腿还穿在裤腿之内，其他的一只腿还精赤着裹在从床上拖下地来的半条被内。她脸上浸满了一脸的眼泪，右嘴角上流了一条鲜红的血。

他真惊呆了，惊奇得连话都不能够说出一句来。张大了眼睛呆立在那里总约莫有了三分钟的光景，他的背后的腰门一响，忽而走进了一个人来。朝转头去一看，他看见了一个四十光景的瘦长的男子，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薄的棉袄，两手还在腰间棉袄下系缚裤子，看起样子，他定是刚上外面去小解了来的。他的面色胀得很青，上面是蓬蓬的一头长发，两只眼睛在放异样的光。颜面上的筋肉和嘴口是表示着兴奋到了极点，在不断地抽动。这男子一进来，房里头立时就充满了一股杀气。他瞪目看了一看吴一粟，就放了嘴含怒气的大声说：　‘你是这娼妇的男人么？我今天替你解决了她。’

说着他将吴一粟狠命一推，又赶到了床前伏下身去一把头发将她拖了起来，这时候郑秀岳却大哭起来了。吴一粟也就赶过去，将那男子抱住，拆散了他的拖住头发的一只右手。他一边在那里拆劝，一边却含了泪声乱嚷着说：‘饶了她吧，饶了她吧，她是一个弱女子，经不起你这么乱打的。’”

郑秀岳不满意吴一粟给的生活，他满足不了她的欲望，所以，她便分别给了李得中，张康“求爱”的情书，却不想，与张康欢爱的时候，李得中的情书漏了出来，事情便这样展开了。可吴一粟呢？我该说他傻？笨？不是人？不知道，那一刻真是乱极了，郁达夫无意的描写，确实实在在告诉了我，这是一种颠覆，对我思想那固执的颠覆。

看看那些旧时小说，那部不是痴心女子负心汉，便是美满婚姻的，也是男人霸住主导地位。自古只有男人不要女人，哪有女人不要男人的？即便有，也是被人们解释为水性杨花的非正常的女人——潘金莲。可事实确实如此吗？不是。我说过，《金瓶梅》与《她是一个弱女子》给我的感觉是一样的，崩溃，混乱，但真实。我觉得，兰陵笑笑生并没有所谓的轻视女性的意思，他的描写很真实，也很公平，应该说，他是第一个把男女放在同一个手术台上进行观察的，他没有解剖谁是谁非，很冷静客观的“纯描述”。

我想了一下，《金瓶梅》里的那些女人都很真实，她们把女人最为隐晦的一面展示了出来，告诉世人：我也不干净。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哪个不是性欲极强的人？圣人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难不曾古代的女人如此放荡，而今的女人经过党伟大的政治洗脑后，连最为基本的情欲也消失殆尽，只剩得为党为国为人民的心思？不会吧？“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我不是为男人找借口，我不过想说，这样的文学太不公平。男女一个样，凭什么女人是水，男人是泥？

今天的社会一直强调着女性的弱者身份，而我觉得，这正是造成男女之间不平等的重要因素。同是三十岁，男人和女人，女人是弱者，凭什么？因为男人是男人么？不对，是女人的自私营造了这可怜委屈的氛围。我想，我是过于极端了，但我总认为，世界上最不团结的群体正是雌性群体。这个群体，自私，善妒，贪婪，当然，也极有怀疑精神。

我想历史上的故事是太多了，英雄是说不完的，可是当男人被关注的时候，却被冠以各种各样的头衔，战士，民族英雄，侠客，等等，可怜的男人，天生下来就注定了身不由己。若不是这千秋万代的功名利禄，想来。留不住男人在历史上的存留。可女人便不一样，但凡历史上出色的女人，不是因为功成名就，而是首先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说，女人的本质是保存得更为完整的，男人么，已然被社会压坏了。

你说男人力大无穷，所以得扛起社会重担。那人多力量大，你女人人数也不少，怎不见你创出个“斯巴达五百壮士”，三宫六院，硬是在那里勾心斗角，哭哭啼啼，揪头发，扯衣服，撕脸面。哎，忽然觉得做男人真辛苦。

“听了他这句话后，她的哭声却放大来了，哭一声，啜一啜气，哭一声，啜一啜气，一边哭，一边她就断断续续地说：　‘今天……今天……我……我是不回去了……我……我情愿被他……被他打杀了……打杀了……在这里……’”

我是听了她这话，直想杀了她，骂都懒得了。

我为什么说这小说好？讲不清楚了，可能是郁达夫把男女之间的需求挑得太明白了。好多不懂的困惑，女人不能那么自立，总该跟韦小宝的七个老婆一般也是不错的，何必搞得段正淳一样害人害己。还有可恶的刁白凤，抱复什么？这不是白白伤害了段延庆？

文学也该改改那伟大的人道主义精神了，作家也该回头看看自己了，别总是女人的伤害最深重，天晓得，男人与女人之间谁最受伤害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