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生活仅在城市之间的迁移已经不被理解为故乡了,城市人是没有故乡的,一个农业大国向城市化的道路前行中,已经让许多人丧失了土地,只有在他们的父辈以上的几代人中方能寻找到故乡的踪迹,他们已无法理解故乡对一个游子来说的真正含义了。
从故乡流浪出来的人,他们的情感是城市人理解不了的,如影随形的乡俗、卷在舌头里的方言,被城市人命名为“土”,甚至于“土的掉渣”。钢筋水泥铸造的城市连点土腥味都闻不着了,人们吃着化肥吹出来的食品,把土特产视若珍宝,故乡的产品以珍贵的价格流浪到城市的街头巷尾备受城市人的欢迎,会不会有一天故乡流浪出来的人也会令城市人备受珍惜和刮目相看呢?而不被城市人蔑视地命名为“土老帽子”。
我则认为有这样的可能。城市人在他们文明和知性的自豪里同时也越来越冷漠,越来越缺少快乐、安全感,和人也越来越保持距离感。信任危机促使他们随时随地变换与人相处的方式,生活的优越感让他们变得自私,在职场上的谨小慎微、左防右突打拼出来的东西,更容易怕失去,因此累并孤独和痛着。虽然表面很光鲜,化学产品的保护膜和工作的压力终究不能使他们的脸上透出一种健康的红润来,还常常伴着失眠、内分泌失调、早衰等现象。人随着对应社会自我强加的保护反而失去了自然的气息,不协调于人的疾病就会生出许多。反之,乡村的人则避开了这一切,过着低俗的、土气的、乡里乡邻的、随意的、和大自然亲近的安乐生活,并没有刻意的保护自己,反而却得到保护,吃嘛嘛香,睡哪哪着,流浪的故乡在流浪中散发着自然的气息,当城市人的弊端走到尽头就会返璞归真,返回来去寻求一种叫着朴素的东西。
流浪的故乡在我看来是一组油画,有山有水,有光有彩的,其实它的内核深处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贫穷,这两个字在我父辈的字典里常常被翻看,以大写的形式呈现于眼前,一辈子的心结都围绕着这两个字展开了长途的跋涉,流浪到一个远离家乡的地方,使剪不断的思乡之情像两个生生被分离的孪生兄弟,从此为他的人生埋下了长长久久的离别之苦,像一根线,走到哪都会牵扯进去。当读过余光中的《乡愁》,就理解了父亲那不可言状的离乡之苦。
我的眼前常常游离出坐落在草丛里一排排低矮的小房子的一组画面,里面住着留守的老人和儿童,面对着比房屋还高的杂草葱郁油绿,只能任凭它们像农作物一样的疯长,没有体力把农田打理的整整齐齐,慢慢地野草丛生的乡村就会连成片荒芜的像一片野生的林子,游走在山的周围,渐渐地成为一片没有人烟的荒山野岭,祖宗的魂灵始终绕不出这片土地,到最后,连个祭奠的人都没有了,也许有一些人的故乡就这样在流浪中渐渐地消失了。
如今,乡村里的青壮年都因为生活的各种原因:高昂的学费、婚嫁的财礼等被迫离开外出打工,故乡在他们心里永远都是盘不活的一潭死水,只适合老人和儿童驻守,他们才能甩开膀子住在城市的缝隙里在钢筋、水泥、搅拌机的轰鸣中流血流汗,为儿孙觅得一份能够和城市的孩子一起在大学学堂求知的机会。流浪是他们的根本,是这一代人必须如此的付出才有下一代人公平竞争的机会,才有脱贫致富的可能,谁不愿呆在自己家里安享天年。因为贫穷才被迫出走,荒芜的故乡是游子心中的伤,遥远的距离使骨肉分离更是他们深夜里不安睡眠里的一个梦魔。
“流浪的故乡”对我来说是父亲一辈子的思乡情结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发酵、深根、枝繁叶茂的过程。“流浪的故乡”从字面上解只能是以一片土地的游走,以诗性的光芒定格在每个理解它的作者心中,却让我分解成:流浪的父亲,思念的故乡之语,甚至于我只以故乡为主题,冠于流浪之说。
流浪的故乡在我父辈的家事里也就是从我们一出生就开始演绎了长达半个世纪之久,连故乡的影子都不曾见过的我们对它只能是一种曲解,直到几十年的岁月让我们也懂得了生活,国家日渐富强起来,被当时视为至关重要的一些想法变得并不那么重要时,一些珍贵的精神层面的东西浮出水面,才让我们似乎明白一些。
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一直生长在一个荒漠的地带,从来没有回过老家,也没有漂泊的历史,只能听随父亲大把大把晒量出他的故乡、他的贫穷,让我们仅有的少之又少的只能够称着生存的东西都要与他们分享,并让我们记住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们更穷苦的人。我的童年就是在父亲为接济故乡的人与母亲发生各种争执的担惊受怕中度过的,父母为此从未间断过的战争让我们幼小的心灵对故乡一词并不像别人心里感受到的那样温暖,甚至让我们对它感到憎恨,使我们一直就认为流浪的故乡就是那些跟父亲一样口音的背着大小不一的包裹穿着手纳底的布鞋衣衫内里爬满了虱子的流窜到我家从我们不多的口粮和银票中瓜分一些我们的吃穿用度然后又流窜的无影无踪的被我们称为“盲道”的定居在一起的那些人。
父亲,作为一个一直在外流浪的游子,时时刻刻牵念着家乡,他的心多部分都留给了故乡,任凭自己过得再艰难都要伸出手去帮衬他们,宁愿和家里人分成两个战壕各自为营、互相对立、硝烟弥漫也在所不惜。这份情感随着岁月的流逝反而更加浓郁,绵绵无绝期,已经经得起任何阻力的抵挡,澎湃着滚涌而来,不随岁月的消逝而淡漠,只是浓的化不开的深情厚谊有时也能被别人迷惑。
只要听到乡音,哪怕是个骗子他也识别不了,智商为零,可不就是这样吗。记得很久以前一位素不相识来新疆打工的一个年轻人,向父亲借300元,父亲听到与自己一样的乡音,一激动,二话没说就给了,那时候的300元可顶现在的3000元呢,那个物质缺乏的年代几十元就能养家糊口一个月啊,此后再也没有见到此人,这一件事情让母亲抓了把柄,絮叨了几十年,父亲耳根子都磨出勥子来了,他也没觉得后悔,任母亲说去。就是这份浓浓的思乡情,有一点点与故乡有关的痕迹他都会感到亲切无比,内心的温柔善良就会泛滥开来。如今,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的眼里能常含泪水,就是因为他深爱着那片土地,是流浪的游子在明月夜里思念故乡那浓浓的情谊所致啊。
父亲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从小父母早逝,跟着兄弟姐妹吃百家饭长大,对故乡的一草一木、一人一情都念念不忘,在我们幼小的还没识得多少字的时候,就经常被父亲按在书桌上听他的口述查字典一字一板地写信遥寄到一个叫着故乡的地方,引来一个又一个所谓的亲戚来家里造访,父亲把能给的都给了,可苦了自家的孩子们。本来就穷的家徒四壁,因为这些人的来来往往就更是雪上加霜,母亲就像一只老母鸡护着一帮孩子们防止猎物偷食一般,为这些事和父亲吵的鸡犬不宁,甚至经常大打出手,我们幼小的心灵最易受到伤害的就是父母的战争,我们躲在角落里颤抖着,眼睛里流露的都是恐惧。后来这种事情不断地发生已经演变成这个家庭极其深重的苦痛,父母宁折不弯,一触即发,也成为他们一辈子不能和解的唯一的事情。直到有一天父亲大病愈后母亲才改变了态度让着父亲,再不为此与父亲争吵,好在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也在不断地提高,父亲老家的人来来往往母亲也能热情招待,能帮助的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他们,父亲也释怀了,和母亲开始了真正的幸福生活,做儿女的再也不用担心他们了。
来到这个世界上,父亲的故乡始终是他肩挎着的包袱,和他一起流浪,从不曾离开过他,他也会时常把它打开为我们讲述一个个命运的悲苦,让我们把穿小的衣服甚至正在穿的衣服以及自己都不够用的学习用具寄给他们,我们的童年就是在父亲的这种教育下长大的。
当我的岁月能在比碗口粗不了多少的树的断面圈上密集的不规则的年轮时才发现一直被我们排斥和记恨的父亲的思乡之情是多么的难能可贵。父亲的内心是丰满的,常常被发自肺腑的一腔情谊投射到满含热泪的眼眶时,才让我们发现那是一份怎样的热爱啊!因为他深爱着那片哺育他成长的故土,虽然是那样的贫瘠,却是他根的发祥地,那里有他一生中最纯粹、最稚嫩的童年时代,在他内心深深地烙下了贫穷人过的是一种怎样的日子,让他发誓走出这片故土,哪怕过上比这里好一点点的日子都要去帮助这些穷苦的人,自己绝不贪图富贵和享乐,他不想这里再有人经历他曾经经历过的苦难,那会让他正在过的生活再次受到煎熬,内心的伤疤会一次次的揭开疼痛无比,他就是如此霸气、坚定不移地剥夺我们的生活去接济他那个所谓故乡里的穷苦人,让母亲和孩子们是那么的不能理解以至于对他产生疑惑和怨恨,难道父亲不爱我们吗?难道母亲和我们都不如他的乡亲们重要吗?
但是,我们亲眼看到,父亲到了80岁,一切浮华都已淡去,一切享受、一切追求、一切自我都已不再重要时,父亲却拥有了一笔精神上的财富,那就是他依然热情不减拿出年轻人的劲头歌颂共[chan*]党,迈着矫健的步法去参加社区的活动,因为他一直心存感激,感谢共[chan*]党,感谢党中央,让劳苦大众过上了好日子,让他不再有对那种苦日子回忆的疼痛。还有什么能比得上80岁的老人能够精神百倍、情怀满腔,心底没有一丝的颓败与荒凉?父亲的一生形同宗教的执着历程,也见证了这个国家许许多多像他一样的人的努力与拼搏、公正与善良,也正因为如此这个社会进步与富足了,这个国度对于平穷的刻苦铭记使多少人走上了流浪的征程,去奋斗,去勃发,漂泊的心再苦也不忘回首去拉一把还陷在水深火热中的故乡人。这是一种多么宝贵的品质,有一种品质并不是能教育出来的,而是一种生活历练成的,一个民族的沧桑史有苦难,同时也有美德,每一个完美的背后都有致命的残缺,每一桩苦难的背后也有让人欣慰的精神财富。
他释然了,他的儿女们也终于懂得了他的心意,甚至为他付出一生的妻子也理解了,父亲对故乡的爱是那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源源不断流淌的,终于有一天会散发出独有的光辉,感染着我们。他一生的付出从来也没有想过让人感激他、让人回报他,他的一厢情愿与付出经过半个多世纪的磨砺内心已经拥有的满满当当,还有什么能堪比当岁月褪去一切曾经的拥有时内心的富足?
故乡以散射在外的乡音为背景,锁定了万千游子颗颗赤子的心,一汪一汪地流浪在芦苇的深处,泛着清澈的泪光,以孩子般的纯真和大自然的气息,让执着于它的人倾心相予,浓情蜜意都被编制在背井离乡人的梦境和眼眸里。
完稿于2013年10月25日
-全文完-
▷ 进入流水宛延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