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八月的一天，母亲心情不好，我带了开心悄悄出去。我知道，父亲去世后，母亲身体一直很差。家中事多，母亲的心情一直低落。

中午接到妹妹短信：　“妈妈近来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我回家呢？”我猜想，母亲也冲她发脾气了。

电话过去，我说：“妈妈近来身体不舒服，诸事不顺，可能会发泄一下，可是我知道，她非常想你，非常想念你家宝贝……”

妹妹赌气说，“如果妈妈不喜欢，我就不回去了……”

我笑着说，“现在只有我们三人最亲了，这时候，我们需要包容、体谅，还有给对方暖，给对方鼓励。回来吧，你们那里41度，我们这里可凉快多了，回来避暑吧。开心在家天天想你呢。我也想你那个小宝贝呢。”

我理解妹妹，她身在远方，牵挂家人。她爱妈妈，也爱我，却从来不说出，我常常体会着，又默默地感动着。

【生病】

妹妹刚回来，母亲就病倒了。那天从医院回来，说不好，还要等第二天的检查结果。我想起父亲，去年此时也曾给我说过类似的话，不由一下子呆住，心痛难忍。

我强忍住欲爆发的情绪，强忍住眸子里的泪花，说：“等结果出来再说，不许乱说。”

那样的疼，无人懂得，我自己却非常明白。去年七月，母亲在杭州，说妹妹要回来住几天。打电话说再装一个空调，父亲把家中电线重新修整一遍。当时的他虽然生病，他却假装无事。他突然削瘦，骗我说一直在减肥。天气很热，他忙碌一会儿，就回房冲洗一下。现在回忆起来，大约是因为他身体过虚弱，不能承受。后来，父亲不能吃饭，在母亲面前假装无事，他不让我告诉远方的妹妹，生怕惊扰了她安静的生活。每天晚上，回家自己家的路上，我常常一人躲在车上，暗自落泪伤心。

晚饭时，母亲又向我诉说，她不知道，所有加重的描述，让我窒息。我说：“妈妈，明天检查结果出来再说，不要胡思乱想，应该没有事情。”

妹妹抬头对我说：“怎么回事，你今天脾气这么急。”

我的泪忽然流了下来，“你一点也不明白，刚才的话，让我想起了去年的父亲……”

妹妹对我说，“你应该去哄哄妈妈，应该安慰妈妈的。”

我哭了，其实我懂，只是忍不住想哭，非常地想哭。于是，带着开心，坐公交车回家。

开心问我，“妈妈，你为什么哭，是因为外婆生病了吗？”

我回答他，“宝贝，外婆生病妈妈很难过，而且非常想外公……”　

“妈妈，你不要难过，外公在天上当天使了。姥姥很快就会好的。”小家伙安慰我。

下车时，给妈妈打电话，我说，“妈妈，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妈妈，你要记得，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不会丢下你一人的……你必须留给y儿更多的时间，不许放弃，否则y儿会承受不了的……”

电话里，妈妈沉默了很久说，“我不会有事的，你不要难过……”

【不知】

最痛的时候，不知道向谁诉说。无法排解时，一直看着手机。我不能给妈妈讲，不能给妹妹讲。面对亲人的病危或是离去，我不知所措。

盯着手机，一直看着。我不知这样的心情，该对谁来诉说。紧紧抱住开心，他也紧紧地搂住了我。他说：“妈妈，我不能够离开你……”

一直奔波于医院，没有时间照顾儿子，曾想过，把他送回爷爷奶奶家。从小到大，开心没有跟过爷爷奶奶，去年父亲去世，曾托付过他们几天，结果开心病了一场。这次又想送他回去，他却先知似地抱住了我。

“妈妈，我舍不得离开你，你不能不要我，我会乖乖地去幼儿园，会乖乖地听话……”

他对开心爸爸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和妈妈最好了？因为有支歌叫作《世上只有妈妈好》。”

教开心与弟弟背诵《游子吟》时，我问他们：“慈母是谁呢？”开心搂住我的脖子，叫道：“是妈妈，是妈妈……”那一刻，我的心柔柔的。他故作撒娇似地说：“妈妈，我怕怕……”明知他是故意撒娇，依然会紧紧搂紧他。

看着手机，安静。忽然想给父亲的手机发个短信，说想他了，非常非常地想。想告诉他母亲病了，请他保佑母亲早日康复。想对他说，也许我不能够如他所想，把所有的事情做得非常好，但是，我会一直努力一直努力。想对他说，祈求家人幸福安康……

我知，他早已收不到，这个手机一直存在，只是心底安慰。

静静打开短信，回忆从前父亲给我发的短信。某些记忆，仍然不敢深触。如同此时，父亲的旧ｑｑ号，我仍然一直不能够去看。

【医院】

坐在医院的小桌前，妈妈说，“有些饱，不想吃。”我笑着说，“大概是中午的鸡汤，有点点饱吧。”其实，我猜想，还是因为内脏的不舒服，导致她厌食。

我自己的体质有点热，妹妹早上也给我盛了一碗，要我尝尝，结果我觉得燥燥的不舒服。妈妈需要营养，她能吃的东西却不多。我们只能轮流地劝她多吃一点。

我说，“妈妈，明天给你炖鱼汤吧，你身体需要呀。”妈妈笑了，她坐在我对面，我看着她吃饭，就如从前她看着我一样。

“妈妈，你多吃一点，好吗？”每次这样说着，心底就湿润一次，而妈妈总是努力笑着对我。

“妈妈，你要好起来呀，大夫说，你好多了。”我絮絮地说，“你看，你还有两个可爱的外孙在等你呢。”

母亲忽然抬起头来，笑着说，“我还有两个特别好的女儿，为什么不好好的呢？”

那一刻我怔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嘴里却笑着说，“那还有什么生病的理由呢？你一定一定地要好起来呀，加油！”

“嗯。”妈妈努力地点着头，象极了开心对我的保证，我不由笑了，笑了起来。

“妈妈，多好呀，你的脸上，终于有了光泽，有了一点点气血，有了笑容……”

【回】

妹妹说，“姐，周末我要回杭州了，你辛苦了。”我笑着应道，“该回去了，小宝贝开学了。”

我知道，我不能挽留。母亲还在医院里，身体好转。但是各项指标，与正常相差太远。妹妹必须回去的，我在前几天就明白的，只是不想说，不想去想而已。

曾经说过，我会陪妈妈走更远更远的路，甚至于开心及文文长大了，外婆还要看他们结婚生子，我会一直陪在她身边，不会离开。

妹妹的细心，表现在很多处，我默默体会，我知道，她走后，我必须做得更好。

这段时光，当我默默流泪，用尽心力，劝说母亲，宽慰母亲时，妹妹却表现了更多的对母亲的疼爱。她会想方设法买妈妈爱吃的东西，整理妈妈的衣物，准备好洗刷品，买妈妈喜欢的衣服，还要清洗衣物。她发起脾气来象极了父亲，而我自去年，变得敏感、脆弱，还有伤感。想起前几日的争吵，想起面对母亲，我们同样的焦急及疼惜。

从去年起，自己特别害怕“突然的削瘦及病倒”。母亲的这一次生病，对我来说，又是一个打击。每次回忆起去年父亲生病的情形，窒息的感觉。

当最疼，不知如何摆脱，如何解决，我曾一人在夏日的阳光下暴走，一人狂奔，从南边的医院，走回北面母亲的家。站在超市里，因为不知母亲喜欢吃什么，我久久徘徊。最后站在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再从那一头走回这一头。侧脸看到镜中的自己，黑黑的皮肤，眼角出现了细纹，风霜满面，骤然变老。微笑着，泪痕隐隐。我知道，很多事情我解决不了，所以很多时候感觉无能及无助。无言的痛，就这样袭来。

【说话算话】

自从知道妹妹周末回杭州，早上会对两个小鬼说，“下午我早回一会儿，会带两小子去大明湖，去那个神秘的地方荡秋千。”妹妹的小宝贝文文每次都会对我说：“姨妈，说话算话，不许耍赖皮，要讲信用的。”我说，“好的，姨妈会的。”

第一天下午，母亲的气色不好，盯着她吃完饭，回家，晚了许多。没能出去玩，于是与两个小子在屋里一起玩，小家伙们给我背诵了《慈母》和汉语拼音歌。

第二天下午，开心爸爸说早去看母亲，顺便接我回来。其实，我并不想要他接我，因为那个点堵车，会耽误我回去与两个小鬼共处的时光。妹妹周末就要回杭州，内心不舍，却不会说出。

第三天，电闪雷鸣，妈妈一人在病房。我不敢回去，因为同房的黄姨没回去，一是等她回一是要给母亲打饭。虽然母亲可以行走，但身体虚弱，外出打饭，会引起感冒肺炎，还会引发其他的病症。

从小食堂里给母亲买了青菜及小米粥，坐在她面前看她去吃。窗外能够看到千佛山，看到闪电，能够看到山顶云烟，能够看到形成景象的云在流动，能够看到雨帘直下……

妈妈吃了进去，说：“今天的菜好吃。”

我只是笑，只是笑，“妈妈，你的脸有了光泽，不再乌暗，又开始漂亮起来。你的唇色变红，你的脸颊丰润起来，你的面庞透着红，虽然仍有黄色的病容，但是开始好看起来，多好呀……”

我知道，母亲超级爱美，也知道她是多么的在意自己的容颜。自父亲离去后，这一年她眼见枯萎，迅速老去。我是多么地心痛。

妹妹说得好，“姐，你看呀，这一年，虽然我们家处处坎坷，处处有事发生，但是，总是在最早的时候发现，然后挽救……”

其实，我知，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事，今年最大的两件，一是年初妹夫的手术，一是这次妈妈的住院，都是抢救及时……

于是常说，身外物，身外去，只要守住该守的亲情及生命就好了，所有其他的，不必强求，不必苦苦地挽留，都是过眼云烟……　

今天一早，出门前，仍然对两个小鬼说，“我会早回，带你们去大明湖玩。”妹妹的宝贝又送到门口，说：“姨妈，说话算话，我要等你的。”送儿子去幼儿园，开心说，“妈妈，我会等你的，你一定要带我们一起去玩……”

我笑着说，“今天天气会好，我看着姥姥吃完饭，会早回来的。今天姥姥不用喝那些汤了，能再多吃一点点饭的。”

妈妈曾说，带着孩子太累了，不必过来。我笑着回答，“妈妈你不懂得，如果看不到你，我和妹妹都会不安心的，身体累点没关系呀，我当是减肥呀，但是不要内心不安宁呀。”

【爱字难写】

从医院出来，领着妹妹的宝贝，一直在问：“会不会想我呢？”小子明天要跟妈妈回杭州了。他的眼睛叽哩咕噜，冲我甜笑，露出一对梨涡，“当然会想的，姨妈。”开心在一旁，紧紧拉住弟弟的手说，“我会想你的，弟弟。”那时的心情，只有一种分离的痛。

已然不会再对妹妹说“想”字，一些话，不用说，一个眼神就懂。她说，临走，想吃回民小区的烧烤，我笑着说好呢。她的口味，依然记得，这里的羊肉串，一直是她最爱的味道。

一边感慨着城市的变化，一边微笑着说，“能不变吗，转眼，我们都老了……”

每烤好一种，妹妹仍然会喜欢拍照，微博。看着她熟悉又渐渐陌生的面庞，我感觉离我越来越远。只是，那颗纯净地，相爱的心，依然永在。

她的那个小宝贝，喜欢山东的饮食，每次来山东，清秀的小脸总会鼓起来，个子也会长高许多。他说，我喜欢山东，喜欢济南，因为这里有外婆，有姨妈，有开心。看着他，冲我做鬼脸，怪声怪调地叫着姨妈，一种充实的幸福感。

两个小子，只相差八十天，注视着他们，总会有着相等的宠爱。小兄弟抱成一团时，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我和妹妹。泪水在眸子里打着转儿，笑声爽朗，心底温润。

怎会不知，总会有散的那一刻，我自己说不出口。只余我和妹妹时，我说，“你要保重。”她笑着低下头。

又是一年，想起妹妹这次回，对我说，“一年回一次，不过几十次相见，加起来不会超过两年的时光。”多么地心疼，多么地心痛，我深深地懂得，永远不可能伸手去挽。自你选择留在那边的一刻，我只能，遥遥相望，默默祝福。

“爱”字难写。

【离愁】

妹妹今天离开，她说不用我送，因为我还要去医院陪妈妈。

想起当年，妹妹对父亲说，她要定居杭州。父亲在门口大哭。想起去年此刻，父亲还说，要到杭州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后来病重时却又说，不要妹妹回来，因为她在那边有自己的生活。

从小到大，总说父亲疼妹妹多一些，长大后，才感觉到父亲对我的爱也是深深的。

妹妹说，不用我送，其实我知道，她是怕我在离别时难过。也怕路途遥远，我带着开心太过劳累。

抑制不住的离愁，就这样泛滥。前一晚的半夜，我悄然而坐，想起妹妹发给父亲的短信：“爸爸，你让我后悔一辈子吗？”看着父亲的照片，我感谢我的父亲，在最后一刻，能够让我稍许地分担。那些刻骨的痛让我的心稍许地安慰。

我不知道，送妹妹上车的那一刻，我会不会掉泪。从前送她，我常躲起来，看着火车呼啸而去，泪如雨下。

记得妹妹说，父亲去世周年她会回来。我知道，她是放心不下这边。也曾对她说过，几年后，由我一个去看父亲就好了，我和父亲同样希望，她在远方，幸福、安康！

【好好的】

看着妹妹坐进出租车。关门前，她抬头对我说：“老妈要你辛苦了。”

“应该的，没有辛苦。”我应声而回。

我知道，妹妹一直等我赶到了医院才离去的。她一早拖着行李箱，去医院看了妈妈，对我说了辛苦，才走的。我明白，她的不放心，更懂得，她所有的牵挂。

“放心吧，我到火车站了……”四十分钟后，妹妹的短信。

“我上火车了……”又过了一会儿……

我陪着母亲，给她打饭，一直在想象妹妹带着孩子，取票坐车，就如当年，她带着行李，决定去杭州一样。

“火车开了……”又是一个短信……

静静地，我感受到，她就在身边。

“到站了……”傍晚时分，我等到了这个短信。

“妹夫能接你吧，小家伙看到爸爸高兴了吧。”我回道。

“酸得不行了……”看到这样的短信，我笑了。妹妹家的宝贝，笑起来有又迷人的弯弯的眼睛，还有一张小小的嘴巴，醉人的梨涡，甜甜地说话，让人心疼的不得了。

“快回家吧，也累坏了。”想起妹妹一人拖着大大的行李箱，一人带着不到五岁的儿子回去，我总是心疼。

“好的，老妈就辛苦你和姐夫了……”

“应该的，没有辛苦。我们一家都要好好的……”

眼睛湿湿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