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回家看望父亲,家里一片狼藉,父亲的房间里,弥漫着药味,东西发霉的气味,还有父亲身上特有汗味,再加上,马桶里的尿骚味,实在令人窒息。如果不是习惯了这些味道,乍一进去,肯定会胃里做翻,会呕吐。我顾不得多想,打开窗子,拿来笤帚,端来一盆水,找来抹布,想彻底整理一下房间。一切整理过后,去把木床里的床草翻一翻,松一松。突然一根上了霉的扁担被我从床草里翻了出来。
这根扁担是那么的熟悉,我尘封的记忆又打开了。
2005年冬,天气异常冷,我的隔壁,开始忙着准备过年的食品,女儿看见邻居大婶,打得糍粑,回家噜着嘴,说要过年,就应该有。我思量再三,买糯米,不够好,老家父亲,没种糯米的习惯,只有爷爷家喜欢种。每年回老家 ,奶奶都会送几斤给我。于是我赶紧骑上车奔向老家。爷爷看见我,忙站起来,古铜色的脸,展开了笑容。爷爷那年刚好80岁,身体硬朗,要不弯,背不驼,走起路来,铿锵有力,总是戴着黑色马虎帽,耳不聋,眼不花,手脚利索,每天能吃能喝,能睡能做。在我们村,肯有名的“尚大个子”。
当说明回来的意图时,他哈哈一笑:“每年我家都种了,可今年,栽糯稻的那个田,被人征去种药百合了,所以没有种。”说着,他哈哈哈大笑起来,双手一摊。爷爷性格爽朗,什么事在他的眼里都是小事 。按他的话来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我只要跨上摩托车,灰溜溜的回到家,女儿问了情况,一脸的沮丧,翘起了小嘴。于是我决定过几天去买几斤。
在腊月25那天早上,天气异常的寒冷,我躲在被窝里,不想起床。
突然窗外传来叫我乳名声音,一听是那么的熟悉,是爷爷。他怎么这么早呀,这么冷,路这么滑,他来干嘛呀?我忙穿好衣裳,拖着鞋去开门。打开门,我呆了,爷爷穿着一间破旧的棉袄,有的地方,棉花还漏了出来。腰间系着一条白老布做的洗澡巾,还打了几个补丁,脚上穿着一双露着脚指头的解放鞋,长长的眉毛上的汗已经结成了冰霜,脸上的汗迹,结成了盐霜,一条条的留在千沟万壑间。拄着一根扁担,扁担旁边堆放着两个口袋,装的实实的。我赶紧把爷爷让进门,打开取暖器。让他脱下解放鞋,烘烘脚。他咧开嘴,笑起来了,“不冷,走了十几里地,脚暖和着呢!”我找来一双刚买来不久新棉鞋,让他换上,可他执意不肯,说“你看我的脚,这么脏,全是脚汗,穿了,就弄脏了,再说我又不冷。”
我赶紧把门外的东西拎进来,打开一开,我愣住了,怎么这么多米。爷爷弓着腰站起来,“小重孙女,不是想吃糍粑吗?就送过来了。那边是籼米,糯米只有50斤。”
“家里不是没有吗?你怎么?”我狐疑看着爷爷。
“呵呵,我家没有,你三叔家有呀。昨天我挑了一百斤籼稻,去你三叔换的。”爷爷满脸的不在意。
“三叔家离老家有15里地,你挑着,地走去的呀?”我睁大了眼孔,显出惊讶。
“那还会有假吗?”爷爷一脸的自信。“你离家也有10里地,我不是也挑过来了吗?”
“哎!真拿你没有办法,干嘛这样,没有糯米,就算了,我只说说,你干嘛当真呀,再说我可以买呀,路这么滑,你这么大的年纪,万一在路上,有个闪失,我们该怎么交代呀?”我一脸的愧疚。
“你呀,就是缺少锻炼,养尊处优惯了,什么事都干不了了,你看我,虽然老了,可干起活来,小伙子比我差多了。再说买的哪有家里种好呀,小重孙女,要吃,我没什么给的,这点能力还是要尽的,不伤筋不动骨,还能锻炼身体,冷了不用蹲在火塘,不是好事一件吗?你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知道再说什么也属枉然了,爷爷已经做了,而且做的非常好。我冲一杯糖水,送到爷爷手里,开门把靠在门外的扁担拿了进来。
“这根扁担可有历史了,还是你爸爸小时候,我们移民上来,我一头挑着你爸爸,一头挑着黄桶,带上来的,可有50多年的历史了。”爷爷很健谈,在小时候,晚上乘凉,他总有讲不完的故事。我也喜欢听他讲红军的故事,讲躲征兵的故事,更喜欢他讲杨家将,岳飞传,三国演义,水浒传,隋唐英雄传,天平天国的故事。其实爷爷不认识字,只是年轻时走南闯北,见闻多了,听得多了,故事就多。
女儿这时也起来了,蹦跳着,歪进了太爷爷的怀里,爷爷用稀疏的胡须扎了扎她的稚嫩的小脸,女儿撒起娇来,双手捶打着爷爷的肩膀。“太爷爷坏,我用扁担打你。”“拿扁担打太太,那可使不得,要犯上了,要打雷的,再说,那扁担,是你的爷爷了。你要是用爷爷打太太,那罪过更大了。”“那我不用他了,你放我下来,我去玩扁担。”女儿挣扎着跳下来,抱起扁担,出去玩了。
爷爷坐在去暖气旁,向我问起来工作情况。
快到中午了,我忙着去买菜,招呼爷爷坐着歇歇。爷爷站起身,“我可不在你这里吃饭,单位里的饭,我吃不惯,我要回家,你不要忙。”“那怎么行呀,好容易来一趟,不吃饭就走。”我有点急了,爷爷是个直性人,说怎样就怎样,知道他说走很难留住他。我赶紧把他按坐下,可他火了,我执拗不过他,只好作罢。忙掏出200元塞进爷爷的兜里。爷爷顿时严肃起来,“干嘛呀,自家种的,还要钱吗?”说着就外掏。“你行行好吧,收下吧!”爷爷看我一脸的真诚,用他那干裂的双手牵着我,“你也不容易,每次回家,都要带很多东西给我们,我和你奶,都因为有你这样孝顺的孙子 而高兴。这样吧,我收50元吧!”说着他就抽走了一张50元,装进了他那缝补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口袋里。
“我的扁担呢?”爷爷转了一圈没有看见,问我。
“我去找找。是你的重子拿出去玩了。”我跑到门外,找了很久,没有看见孩子,也没有看见扁担,只好回来,对他说,孩子不知道玩到哪里去了,扁担也不知道她扔到什么地方去了。“在家等等吧,吃了饭再走,孩子一会就会回来。”我以此为借口,想留下爷爷。不料他一本正经的说;“回去的时候带回去,我走了。”说完拉门就出去了。
我追到门外,从兜里拿出10元钱,“坐车回家吧,这么远,再说路上又化稀了,难走。”“你有钱的很吗?这几步路就走不得了,不要了。记住回去时,把扁担带回家。”说着甩开膀子,大踏步走上稀泥路。
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我的心暖暖的,同时也时酸酸的。
大约一个小时过去了,爷爷打来电话说:“50元钱放在枕头下面,记住带扁担回来。”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那根扁担,怎么会在父亲的床草里。我拿着扁担,走出门外,用自来水冲洗干净。扁担像是上了一层釉,光洁发亮,能照进人影子,看着它仿佛又看见了爷爷。我带着扁担,买了一捆山纸,两支蜡烛,一把香,一挂鞭炮,来到爷爷的坟前。把扁担放在坟前,带着一份虔诚,烧着纸,插上香,点上蜡烛,放了鞭炮。跪在坟前,磕了几个响头。我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此刻,我情愿做着这一切,只是祝愿爷爷在天堂安息。
做完这一切,我把扁担带回了家,把它放在了通风的楼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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