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讲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孔子讲天,“天之未丧斯文也”。
老子的道无疑是一种形而上,它恍若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又无所不在,它超然于万物之外抽象着,又附丽于万物之中具体着,一个“道”字,充满思辨色彩。
孔子的天虽然也算高不可及,但毕竟能存在于我们的视线之中,时而阴霾时而明艳,或雨雪纷纷或月明星稀,甚至象孔子说的,少不了带点斯文气,一如三代贵族的血统。
《史记》说儒道两家“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后人一直认为儒家入世,道家出世,一个入和一个出字,划定了它们的最大分野。
《道德经》洋洋洒洒五千言,开宗明义就说“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在老子看来,天地万物之本源是“道”,物质实体之外,精神实体的精髓也是“道”。然而“道”也好“名”也罢,都是不可言说的神秘之物,神秘且玄虚,于是为众妙之门。
虽然老子于《道德经》之中也在讲君王的统治术,但是同孔子比较起来,他的办法太过散漫,天大地大无拘无束。君王也好庶民也罢,生活在形而下的具体当中而缺少形而上的高度自觉与高度自由,便绝无胆量拿老子的真经一试。
相比较而言,儒学拘泥于社会,更注重经世致用,所以古来凡出自儒门的儒生都“学而优则仕”,而出自道家的道士却得道而升天。
两千年来,子曰俯拾即是,谁也不陌生。
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子曰:道(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孔子的话,对于统治者而言,是施政大纲,对庶民而言,是行为准则,无论庙堂还是江湖,拿来一用便是。
当老子和孔子面对社会之时,我们总是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们各自所持守的态度截然不同。《论语》中一段记载使一个渴望施展政治抱负的孔子跃然纸上: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价)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我们不妨借用曹雪芹在《红楼梦》里的两句诗来描述孔子急着马慌的心境,曹氏说,“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飞时”。
老子则不然。庄子《外篇?天运》中,庄子假托老子之口说,“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墟,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货之圃。逍遥,天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乐。”虽然是假托,但以庄子乃老子后学这种一脉相承的传承关系来看,庄子传达出的,无疑是一个真老子的真性情。
老子与孔子乃同时代之人。孔子三十几岁适周见老子问礼,孔子因为见到似老子这般伟大且现世的哲人而内心受到极大震撼。司马迁在《史记》中就此事记录了孔子对门下弟子的一番感慨:“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耶!”
庄子说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而毛泽东据此又发挥说,“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或许在孔子的眼里,老子一如神龙在天,霞光云霓中,见首不见尾。
以我猜想,老子骑青牛西出函谷关时,并没有留言后世的想法,假如不是关令尹喜相求,我们说不定便与老子的哲学擦肩而过了,如果真是那样,中国人的大脑可能会有大片空白。全赖函谷关那一夜,五千言《道德经》被老子一挥而就,于是我们的思想才有了立体的维度。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二十五章)
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希形。(四十章)
反也者,道之动也。弱也者,道之用也。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四十一章)
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四十三章)
天下之交也,牝恒以静胜牡。(六十一章)
祸,福之所倚;福,祸之所伏。(五十八章)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也,以其无以易之也。(八十章)
自古而今,大部分哲学家的结局一样,他们往往承受着来自外部或者来自自己内心的许多戕害。苏格拉底为他永远探索的“相”被民主的雅典城邦赐了毒,尼采却是另一种死法,比苏格拉底之死少了滑稽却多了压抑。如此比照起来,老子的智慧倒真的是大智慧了。紫气东来青牛为鞍,《史记》说他要么一百六十多岁要么二百多岁,神秘地不知所终。这样的结局,才真正吻合了老子自己的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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