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黑夜像个大麻袋,把整个杨柳村都装了进去,柳梢头挂着晕黄的月牙,勉强勾勒出房子与树的轮廓。虽然钟表的指针才指到十点钟,却像更深夜半。庄户人家的夜比较长,因为没有夜生活,看一会无聊的电视局,就早早上床抱住女人滑溜温热的身体睡了。四周静悄悄的,狗也趴在窝里发出均匀的鼻息,偶尔听到点响动,胡乱吠上两声,表示还在值夜。谁家的孩子发出“咯哇咯哇”的哭声,和着池塘里的蛙鼓,女人拍拍孩子,发出梦呓般的呜呜声。
从村东边射来两道强烈的光线,接着有大汽车小心翼翼的响声,好像怕惊醒沉睡的夜。不明真相的狗竞相冲着亮光狂吠起来。汽车走到街头就停了下来。熄了灯。从驾驶室下来四条黑影,手里抱着东西,走到一家门口,停下来,有轻轻的啪门声传来。
这时从街中间一棵柳树的阴影下突然窜出五六条黑影,冲着那四个人直冲过去。那四条影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趴到地上。“谁?你是谁?你他妈想做什么?”趴到地上的人杀猪似的喊叫。
“就是来抓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想搞贿选,没门!”
“谁搞贿选了?”地下人还嘴硬。
“看看你们车上都装了什么?死猪不怕开水烫呀你?”
这时又有两辆车快速冲过来,从车上跳下几个人,大喊一声:“都住手,我们是派出所的!”
地上的人的胳膊反扭着,被那几个人拽起来。
家家户户的灯在几分钟内全亮了,照得街上也亮了好多,不断有吱吱呀呀的开门声。村民从迷迷糊糊的梦里惊醒,随便披着衣服站在街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看清了,被反着胳膊的是黑三,二狗子,金富等一伙四个人。占上风是的大强兄弟几个。
“哟,这大强能扭过黑三和二狗子,谁不知道这黑三和二狗子是小武松,豹子头。可是不简单!”有村民在一边小声说。
“人家大强那是正宗少林功夫,再来几个也不怕!”
“赶明儿我那娃初中毕业了,我也送到少林寺去。”
。。。。。。
“统统都带走,打架斗殴。”为首的胖警察拍拍手说。
四
已是阳春三月天,太阳晒在背上已有几分威力。黑三办完事,走了村外的柳杨河畔,不知是心烦,还是不适应这春日的暖阳,手心里都渍出了汗。
上次竞选,因为那天晚上被抓个行贿现行,第二天乡里竞选委员会就来了,罢免了他的竞选资格,白白地送了个村长给青江。这混蛋青江,仰仗着一担挑是派出所长公报私仇,算什么东西!
但也许不是别人的错,他转念又想,可能是自已老了,四十七八岁的人了,早到了淡出江湖的年纪。他看看翻着浪花的杨柳河,心想,也许,自已就像河里的一朵浪花一样,被后面的浪花一个浪头打得没有了影。是不是属于自已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呢?
他想起了刘老贵,那个大生产队时耀武扬威的人物,如今已老朽,不是也对他畏惧有加,敢怒不敢言吗?如果是大生产时,他会被自已逼着砌砖吗?别说给自已砌砖,就是自已给他砌砖恐怕也要在他的喝斥下忍气吞声。
想一二十岁时,凭着铁骨铮铮,英雄气概,他顺着这杨柳河打了二十里,真是威镇杨柳河,当地人提起他黑三,哪个不晓。
在他之前,水泥厂的运输是零散的,谁有车都可以拉。他黑三来了,别人都吓得不敢跟他分这块肥肉了,只有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他三下五除二就摆治了。如今,一个小小的杨柳桥村,竞还有他黑三摆不平的事!自从自已下了台,村里人的眼神都少了一半的热情,就连水莲,也变得有点冷气森森了。不是时代变了,就是自已老了。
路两边田野里,黄黄的油菜花,白白地杏花,粉粉的桃花,赶趟儿似的,一拨一拨地开,黄花败了白花开,也或者是白花开了,黄花就败了,说不清楚,反正有哪一个能开尽整个春天呢?
黑三正想着呢,忽听一声尖利的鸟叫,“喳——”地从头顶过去了,他刚抬抬头,就有一滴粘稠的液体落到脸上,他摸一把:“妈的,真是倒霉了放屁都会砸了脚后跟,过只鸟都往脸上拉屎!”
他正骂得起劲,忽听身后有车声。扭头一看,咦,这不是自已水泥厂里拉水泥的大车吗,不拉水泥,跑到这条路上做什么?
他把脖子伸长了,往驾驶室里看,不是自已的司机小张,是个不认识的人在开着车,里边还坐着好几个人。并且看见他也没有停的意思。
他在路边伸出手,示意停车。车“吱呀”一声刹住了。
“下来!谁叫你们开得车?”黑三看里面坐得是几个陌生的男青年,随即怒吼起来。
“你凶什么?我们想开就开,你管得着?”
“这是我的车!”黑三怒目圆睁:“我是黑三!”
“妈妈的,管你黑三白三,你说是你的车,你叫叫它,看它答应不答应。”车上的一群人好像并不知道他黑三的大名,一起哈哈大笑。
“妈的,不知死活的东西。”黑三一个箭步上前,揪住司机的领子往下拽。
上面的人站得高,飞起一脚,正踢到黑三肚子上,黑三一下子骨碌下来,头重重地磕到一块小石头上。在着地的一刻,他似乎听到一阵哄笑,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醒过来时,路上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他摸摸头后面,鼓起一个大大的包。
今天真晦气,肯定是司机把车随便给别人开了,回去就开除他,娘的!还有,那群孩子竟然不知他黑三的大名了,如果问他们爹妈,谁敢不知?
走到家门口时,他看见刘老贵歪在躺椅上,一动不动,两只浑浊的老眼漠然而空洞。上次晕倒后,高血压就引发了脑溢血,不会说话,并且半边身子都不会活动了。
不知为什么,今天,他突然动了恻隐之心,觉得刘老贵也挺可怜的。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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