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聊斋》〈王六郎〉篇
“酒逢知己千杯少”,如能对知己饮,自然是幸运,可知己毕竟难求;就算没有知己,“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也能得一份洒脱和雅致。酒,人甚爱,鬼神也爱之。人爱酒者身边常见,可作为鬼爱酒者却并不多闻,当读罢《聊斋志异》中这篇<王六郎>时,真正的酒“鬼”形象便深刻和丰富起来了。
《聊斋》中鬼狐饮酒者倒有几位,但都不如《王六郎》中描述的细致。他们因酒而识,又因酒而为友,虽是酒友,但是蒲松龄先生并未给予他们相同的待遇,作为其中的“人”,却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只有一个“许姓”,而在介绍到这位鬼朋友时,却有“姓王,无字,相见可呼王六郎”,《聊斋志异》中的人名有很多内涵和讲究,其中人物要修的一个名字也是不易的,由此可见,这位爱酒的鬼王六郎才是文中重点,才是蒲先生喜爱的,也是蒲松龄要表达的思想附着点。
许某以渔为业,“每夜携酒河上,饮且渔”边渔边饮,甚是快哉,比起达观贵胄倒也多一份悠然。许每饮必“酹酒于地”,祝云:“河中溺鬼得饮”,华夏向来有祭天地、鬼神之举,许某让河中溺鬼同饮,当不全是祭祀之意,更多的是作为一位酒者的气度,有酒自当共饮耳。一位杰出的小说家是非常善于用人物的行为来表达其性格的,蒲松龄无疑是个种高手,王六郎一出场,他温文尔雅,腼腆的性格变表露了出来,而这一些列性格只因“一夕方独酌,有少年来徘徊其侧”,“徘徊”两字正是妙处。
许“让之饮”,六郎则“慨与同酌”,王六郎感其赠酒,每为其趋鱼,所以“他人渔,迄无所获,而许独满筐”。许慷慨之义,六郎感恩之情,此人间情也。王六郎准备离别时说:“拜识清扬,情逾骨肉”,虽是酒友,却绝非只是酒肉朋友,而是交之至诚,情之至真,可谓挚友。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六郎既然此身为鬼,那么转生投胎也是必然,“明日业满,当有代者,将往投生”,这也是佛教轮回之道,民间也素有此说法,溺死之鬼必须要有替死者方能再次投胎转世。相别之际六郎才言明身份,许曰:“相见遽违,良足悲恻。然业满劫脱,正宜相贺,悲乃不伦。”初读此不觉有何深意,时至劫脱也是常态、常情,虽前有驱鱼以报赠酒之义,也属私情私意,但这正是文章高明之处,业已悄然为后文伏下一条精神之线、道德之线。
许听得“代者”乃明日亭午渡河女子,于时便悄悄在一边偷看。当年轻女子落水瞬间将怀幼子扔上岸,幼子在岸上啼哭,而自己却在河里挣扎时让人多为不忍,许“意良不忍,思欲奔救;转念是所以代六郎者,故止不救”,救乃大义,不救乃小义,虽不忍责之,实则正是许某在文中存姓而无名之所在,蒲公心中自有判定。女子“忽淋淋攀岸以出:藉地少息,抱儿径去”,许没救自有救者,许施小义自有施大义者。
许疑六郎所言不验,夜又于捕鱼处,恰逢六郎,问其故,曰:“女子已相代矣;仆怜其抱中儿,代弟一人 遂残二命,故舍之。更代不知何期”,前文伏线至此升华,本是“业满劫脱”步入轮回,今却舍生取义,舍己渡人,错此机会更不知何期,如此正表高义。许感叹曰:“此仁人之心,可以通上帝矣”,此句才是文章眼位,立文根本,蒲公之意大抵在此。几日后六郎又来告别,曰:“前一念恻隐,果达帝天。今授为招远县 邬镇土地,来日赴任。倘不忘故交,当一往探,勿惮修阻。”善恶终有相报,一溺鬼尚且能动恻隐,存高义,相比今日之人多不及也。许贺曰:“君正直为神,甚慰人心”,此乃六郎之福,更是百姓之福。
难得的是六郎成神之后仍不忘旧友,相邀前往。许某至招远受到当地百姓热情招待,争相赠资,许某不解,原是六郎托梦乡里,乡亲感六郎恩德,才盛情待客。相见之后,许欲离去,乡亲“朝请暮邀,日更数主。”许坚决欲辞,乡亲“折柬抱襆,争来致赆,不终朝,馈遗盈橐。苍头稚子,毕集祖送”,乡亲如此待许实则待六郎也,蒲松龄没有明写六郎为一方土地如何为民,却又处处写明,此处写土地神,又何尝不是写父母官呢?若古今为官皆能如此,民之大幸也。
许临别再拜曰:“君心仁爱,自能造福一方,无庸故人嘱也”,文章多次明写、暗写酒鬼王六郎之仁之义,可见蒲公胸中爱之,期许甚重。六郎亦化风相送十余里,为民仁爱,为友重义,当属第一酒鬼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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