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西昆仑密尔岱山系一个叫乌鲁克的河谷,一个在1:50000地图上不努力都找不到的小河谷。
三年前,我第一次到乌鲁克河谷考察,骑小毛驴,就像百多年前的瑞士探险家斯文?赫定那样,翻山越岭,渡过二十几道湍急的河流,百多公里的河谷,风餐露宿,一趟往返下来,行程十二天。
而现在,开发河谷的公路已经一直贯通到乌鲁克雪山脚下,从叶城出发,当天去当天就可以回来了。
昨日进山,拍到几张鹰雕的图片,这是这些年在昆仑山见过的最多的一群鹰雕,足有一百只左右——它们在公路上饱餐一只不知道什么原因死掉的昆仑羚羊。
再往前走,小河两岸看得见稀稀落落的树林,它们是胡杨和白桦的组合,因为海拔较高的原因,早已经是一片金色了。树的脚下,是骆驼刺,也是因为季节变换,把原来绿色的外装换成了紫红的新装。于是,我们眼前的画面,依层次敷陈,是脚下的绿水,水边的红丛,然后是与红丛相伴的一树树金叶,金叶的背后是深褐色的山体,更远的高处是白皑皑的乌鲁克雪山,雪山的上面是碧蓝的天穹。
这个季节,其实在昆仑山所有的河谷,都是跟眼前一样的景色——浓艳的色彩,大块的泼墨,高光高亮和强烈的对比。
艳丽而荒凉,华贵而苍茫,绮丽却凄惶。
——这不是眼的感受,是心的感受。
数百万年来,昆仑山和昆仑河谷,都是在如此壮丽而苍凉的风景里,陪伴着生活在自己怀里的动物和植物,它们遵循着自然法则,相得益彰,在西域默默地繁衍着一种不需要被文明知晓的和谐。
而现在,尤其最近十年,随着各种属于山的资源被发现被开发,公路来了,机械来了,噪音来了,——我们打破了西域原始的美丽与和谐。
就像眼前的河谷,由于我们的公路才贯通两个月,现在进山,河里还看得见一群群雪豚游弋的身影(国家二级保护水生物),山崖上有一拨又一拨的昆仑羚羊(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在秋日下咀嚼时光,更高的山崖上,听得到雪鸡(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们咕咕咕咕的调情……
这是它们的故园,现在被我们占领了,而且一旦占领,便是永久的掠夺。
可以预见的是,五年十年以后,我今天的所见所闻,将成为后来者靠想象或可实现的奢望,别说眼下这些珍稀野生动物,甚至包括这几片小树林,都可能被推土机毫不留情的无知觉地铲除殆尽。
文明的脚步,比风暴更凌厉,短短数年,就可以让昆仑山的千山万壑,变成人类的领地。大自然花了数百万年构建起来的生物多样化的和谐氛围,我们只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就把她破坏掉了。
是夜,我清晰地看见,昆仑山以河谷为单位,向后退缩着,每一条河谷都有一条公路,像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公路的剑尖直指雪山的心脏,美丽善良的昆仑羚羊撤退了,昆仑雪豚从冰河里消失了,体态硕大的鹰雕们,开始寻找人类吃剩下的含有超量重金属污染的腐烂的垃圾……它们退着,向着白皑皑的雪峰,退无可退的时候,从崖巅,纷纷跌落下来,像龙卷风把地皮上的什物收拢,凌空提起,然后又雹雨一般撒下——它们跌进了人类文明的深渊!
——这是我们正在上演着的一出叫《昆仑之殇》的悲剧,而我,既是这场悲剧的导演兼编剧,还是演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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