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建在一个叫羊耳坳的山坳上,说着名字就有一种傲、扭的感觉,真的走入其中,心里却更有一番曲折。
在羊角分开的十字路口拐角处有一个小店,方形门,门框周围贴着几圈白色瓷砖,门框正中三个白底绿字“小炒店”,周围是石青色的老式小砖砌墙,如果门开着,整个的就象一只眼帘上涂了亮彩的眼睛。门口一个圆柱形蜂窝煤灶上放着一口大铝锅,沸腾的红油里翻腾着乳黄的土豆,综红色小点——几点猪肉花儿一样沉沉浮浮的开在里面,旁边是三口锅的大灶,外边一口永远是装着满满一锅沙砾色的大块血旺,正中间飘着点点白色泡沐,不知是没化的猪油还是水里冒出的泡泡,时常都咕嘟的响着,象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谈话,中间一口炒锅,临墙一口永远是放着两格蒸笼的蒸肉锅,上面一格猪肉,下面一格牛肉,从竹隙里嘶嘶的吹着气……紧跟着靠墙的是一玻璃橱柜,上面盘子里放着几块卤肉,还有些切好的葱蒜酱醋之类,下面是干净的几排杯盘碗碟之类,放不完,一直排满了灶沿,灶沿上是大碗小碗的油、盐、辣子之类,闹的静的一起组成了眼睛的内容。小店里面刚装修好的,地上和墙面都是白色的瓷砖,不知什么原因却在一米高的墙上贴了一圈草绿色竹叶纹的瓷砖,把亮堂堂的小店生生拉进了一种深幽的境界。
正值赶场日,小店里面两排桌子周围都坐满了吃饭喝酒的人,喧哗着,叫嚷着,和着锅里的沸腾咕咚声,仿佛全镇的热闹都聚到这里来了。
在大灶后面站着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大嫂,她身材高大,脸阔腰粗,象男人一样强壮,死鱼眼,八字眉,围着白色围腰,手持长把大勺,这个锅里舀几下,那个锅里试试水的多少,听着店里店外的声音,脸上涨满了微笑,挂不住了,掉在嘴角,一直压到下巴,下巴都压的长了。
“老板,这里再来一碗血旺。”
“这里来一碗烧菜。”
“给我来一两酒”……到处都在呼叫,小店也好象在象水一样沸着,开着。
“小妹,结帐……”
“小堂,五号桌,端菜。”
其间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的岁的小姑娘在老板娘和客人的吆喝里里来回奔走,一会端菜送饭,一会结帐清扫桌子。她是老板两个月前从劳务市场请回来的工人,叫唐辉,一个偏远山村的孩子。她身材娇小,五官精致,面容娟秀,就象面捏的小人;喜欢画蓝色的眼隐,抹淡青里透一点浅红的胭脂,刚成熟的脆红李的颜色,雾蒙蒙的青脆里透着年轻的青涩,有一种特殊的美,如果要用一种花来说,那一定是形色奇异的蓝色紫罗兰,神秘,灵气。另外,她时常穿着裙子,不管雨天还是晴天,大家背地里叫她“裙子姑娘。”
小镇不大,大家都在说小店来了个美女, 也怪自从小唐来以后小店的生意出奇的好,吃饭喝酒的从早晨开始一直傍晚,天已经快黑了,还有稀疏的几人喝的歪歪扭扭迷迷糊糊的不愿回家,老板出来有礼貌的把客人叫了出去,大门才象眼睛一样闭上。三口人随便吃点饭,小店安静下来,炉里的火渐渐熄灭……。
踏着小店最里面几级石梯向右转弯再爬楼梯可以上到二楼,二楼进门便是客厅,和客厅挨着是两间卧室,一间放杂物的小房子。老板他们就住在其中一个最大的卧室里。小的那间卧室是他们女儿的,在省城读书,很少回来。
经过一天陀螺一样的转,大家都累了,大家只有一个念头赶快躺下,老板娘(名叫梁翠花)此刻向往常一样依在床头,一扭手按亮了床头乳白色蚌形壁灯,从裤兜里掏出一天的收获,食指在舌头上一沾,一张张的点开了,老板邹福贵等不及了,不断的催着她睡觉,翠花数着她的钱,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福贵朦朦胧胧从睡眼里望着他的老婆,在柔和的白光里,她的死鱼眼望着钱就好象活了过来,闪烁着玉一样的光泽,花一样的异彩,他从来没有发现老婆如此的美,看得迷了,不由得轻拽着她的胳臂往被卧里拉,她扶开他的手,照样数她的钱,一直数到三遍,他不知道她的眼睛为什么在夜里就如此的亮,亮的透彻,亮的灼人,就象老鼠的眼睛到了夜里就什么看的清楚。她把钱把床垫下一塞,想了想又掏出来塞进身边床头柜上面抽屉里,想了想,觉不妥,于是把零钱留在上抽屉里,整的取出放在下面的抽屉里,然后关灯,刚躺下,又起来开灯,打开下面的抽屉把整的取出,下到地上满屋里转着,寻找藏钱的地方,最后她的眼睛落在了衣柜边去年冬天穿的毛拖鞋里,很久没有穿,满是灰尘的,她迅速的把钱塞在里面,站起来变换角度上下左右瞧,直到看不出任何异样才安心上床。
“福贵,瞧你老婆聪明不?再聪明的小偷都想不到钱藏在鞋里。”一边说着,一边关灯,脱衣躺下。
福贵早已等不及了,翻身骑到她身上,双手戳弄着她的双乳,只听啪的一声,福贵手背上挨了一巴掌,“轻点”她大叫道,他的手改了方向往下摸去,突然手背上被掐了一下,“错了,笨的要死,连这都不会……。” 福贵翻身下来,背对她睡了,一声不作。他俩对于夫妻那事总是象两辆拖拉机哼哧哼哧的发燃了,就轰隆轰隆向自己的方向开去了,他们永远开不到一起的。福贵象一只淋湿了羽毛的公鸡,身心都是湿漉漉的,簌簌的抖着……不由的往被子深处钻了钻,想靠里面的温暖烘干自己潮湿的心,可是怎么不管钻他还是觉得自己是睡在满是露水的草丛,心里成了一片沼泽,紧接着他的眼睛一片泥淖。而她的老婆向一边睡着,浑然不觉,心里还在计算着一天的盈亏。要是在以前,他一定会说:“老婆啊,你怎么就只知道钱?”而此刻他出奇的安静,他知道只要他一开口,她就会反问他:“不要钱行吗?你怎么买吃的,买穿的,生病了怎么办……我挣钱还不是为你……谁叫你家里那么穷……我是当了一辈子穷人的人,不想穷了,怕穷了……”说不好还会哭闹半天,弄得一晚上睡觉的心情都不好。
唐辉不睡在楼上。穿过小店,过一天井,便是客厅,客厅左边一间屋子立放着冰箱, 米缸,其它不知的坛坛罐罐,地上散放着各种蔬菜之类,客厅右边那间屋子便是唐辉的房间。唐辉经过一天陀螺一样的转,已累的不成形了,早早的睡在那木质单人床上。蟋蟀、鬼贱婆不知在什么幽僻的角落稀稀唆唆咬着,把夜色咬破了,夜如水溢出,溢出一片黑水泛滥。唐辉感觉这黑亮一直泛滥到脑子里,她家屋外有一口小水池塘,夜里鱼虾跳跃和吹气吐水的声音也和这虫鸣的声音差不多,也会在人的心理响出一片秋水涟涟,黑闪闪的世界。人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在夜里,无论你在多远的地方,只要眼睛一闭,家就会清晰飘到脑子里,血液里来。她只有一个父亲和妹妹,母亲在她们几岁的时候生病死了。父亲很爱她们,努力的照顾她们,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父亲受了山背后一个中年妇女的引诱,把山买光了,钱也骗去了,还百般挑拨,使唐辉和妹妹不断的挨打挨骂,她妹妹不堪忍受这一切,初中没有读完就离家出走了,唐辉也想一走了之,但是始终放不下父亲,可是不久前,女人唆使父亲把她嫁给村里的混混,她开始怕了,于是跑了出来,一边打工,一边寻找妹妹。唐辉想着家门口的池塘,想着被迷惑的父亲,不知下落的妹妹,睡意全无,不由翻了翻了身,紧紧的贴着墙,心里忽明忽暗着,虫子的叫声把她的心咬碎了,生生的痛。
漆黑的夜色里,小虫低喃,流莹飞逝,把宁静的夜变得纷乱星闪,躺在黑暗深处的三个人怀揣着各自的心思,一起加入夜的细语,偶而象流莹一样眨闪一线光亮,光亮照到了最深的地方,然后唿的一声没有了,夜深了,三个人都滑到了黑水底部,稀成一滩泥,进入了梦的世界。
第二天,不赶场,阳光很好。小镇是隔一天赶的,不赶场那天叫闲天,到街上的人很少,大多数的店都不开。
小镇的闲天相当于乡下的雨天,所有的人都闲下来,缩在屋内,处理自己的事情,老板娘之类却是凑在一起稀里滑啦的搓小麻将。唐辉自然也没有事做,独自一个在后院压水井旁边洗自己衣服。压水井旁边有一颗两三米高柿子树,时植深秋,叶子稀疏,红的黄的发亮. 从外面望进去,小店后院象嵌在门框里一幅明净清澈的油画。在闲天,小店家的气息如光环一样闪烁着。唐辉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家,因为她心理的那个家离的很远很远了,她是离不开家的的孩子。
洗完衣服,见到吃中午饭的时间尚早,便搬了一个矮登依着柿子树剪指甲,她突然想:除了老板娘爱使唤人,老板一家对自己不错,不如帮他们做点事情,农村孩子多干点活也无所谓。想到这里就上到二楼,准备把老板一家的衣服拿到楼下洗了。门没有闭,她象一只小老鼠偶然间闯入了人们的视眼,轻悄悄的移动双脚,,生怕惊动了什么,她总觉得老板娘的眼睛就在某个角落观察着她,一旦指头动一下,她马上就会被捆绑起来,她安慰自己道:又没有做什么坏事,干吗那么紧张?于是松了口气,顿了顿,大胆的环顾四周,亮亮的光带一条一条从闪开的窗帘里拉进来,直直的,光带里灰尘灰灰的舞动着……她还是蹑手蹑脚的背靠着墙移动到床头柜边小心翼翼的拿起上面的衣服裤子,沙发上毛巾外套之类,胡乱往怀里一抱,她不敢往缝隙里看,光带把她的眼睛晃的花花的,正准备下楼时候,突然一眼瞧见了衣柜边那一排满是灰尘的棉拖鞋,于是又走过去,把它们一起抱在怀里,急急的下了楼。
她挽起衣袖,开始卖力的仔细的戳洗衣服,直洗的手脚发麻,头发昏,然后又是从井里打水,洗拖鞋,突然她发现一只棉鞋里硬帮帮的,拉出来一看,“啊,原来是一匝钱。”她的脸刷的红了,血从四肢开始象胸腔猛的反冲,冲得她几乎站不稳。她家在农村算不上有钱人,但是父亲教育的最多的便是不能拿别人的东西,现在她觉的自己好象就是小偷一样,迟钝的望着这一切,不知该如何办,秋天温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此刻仿佛变成了金丝线紧紧的罩在她身上,越拉越紧。
那一天真漫长啊,傍晚的时候老板一家回来了,老板显的神采飞扬,好象是远道而来,老板娘则阴沉沉的拉着脸,只听得老板对她老婆说:“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老板娘无精打采的说:“什么?”
“当当当,玻璃鞋,谁穿的谁就是我的公主。”老板象个年轻小伙一样嘴里吹着节奏,启开了一个装鞋的盒子,另外象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纸袋子。
唐辉听见说话声赶忙从自己的屋里跑出来,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大声说道:“翠花姐,你的钱怎么掉在鞋里了,我给你放在沙发上。” 唐辉说完,悬着的心这才落回到原来位置。
老板娘看见了后院铁丝上自己和丈夫的衣服,墙角里那一排整齐的干净的拖鞋,点了点头,想起了什么似的,迅速上楼去了。老板一句话也没有说也跟着上去了。
上面静悄悄的,不一会听见上面啪的一声响,象是什么东西狠狠的摔在了地上,然后听见老板娘大骂道:“明知道我是胖脚,却给我买一双如此小巧的时装鞋,叫我如何穿?该不是给那个美女买的吧,玻璃鞋,别折我了……”。
老板娘不知是被人发现藏钱的秘密,还是输钱了,她象一只发疯的狮子,吼着,骂着,撕着。
唐辉胆怯的楞在柿子树的阴影里,断断续续听见老板说:“真的是给你买的,不是给你给谁啊?难道你……人家小堂给你收拾一大摊子,你到哪请这样勤快这样老实的人……你到底?……”。
“穿不得就送小堂好了,也没有浪费。”
“你要怎样的浪费,怎样的气我?你有多少钱啊?要养情人美女……”
“你,你……你自己输多少钱不说,我这是买成东西,又不是乱花,还不是为你……”
“为我,恐怕是为你小情人吧,我输钱怎样?光明正大……”
“你说,说清楚,哪里有情人?”
“哼,……”
“我老了,你有几个臭钱了,想换人了,想找漂亮年轻的,我不知道你心思……还打着为我好的幌子。”
门重重的关上了,老板沉重的脚步踩着楼梯下来了,屋内响起了呜呜的哭声。
唐辉赶紧缩回到屋里,木木的坐在床沿上,心理一片混乱。
这时,老板一下子走进了唐辉的房间,唐辉不知所措的站起来,只听老板说:“这有一双凉鞋,一件蓝裙子本来是给我爱人买的,她穿不得,丢了可惜,送给你。”
“我,我怕……可是……” 唐辉受宠若惊,唐辉还想说什么,突然看见老板的眼睛周围湿漉漉的,不由的心一阵凉。
老板把手里的袋子往床上一丢,默默的走了出去。
楼上楼下一片寂静,连那忽闪的黑亮也消失的一无所有。唐辉想:明天早晨一早就把东西还给翠花姐,上帝保佑最好别吵架了。
第二天一早,老板家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照常该做什么做什么,仿佛一切的东西都在黑夜里洗静了。
还没等唐辉开口,老板娘善意的说:“你邹大哥给我买的衣服太瘦了,我穿不得,你就穿吧。”语气柔和的象她的母亲。老板娘对老板那么凶,对自己却那么和气,唐辉百思不得其解。或许在自己面前的她是带着面具的,面具白天带上,晚上就取下来,这是怎样的面具呢?她想起了小时候看的《画皮》,她不敢再想下去。
日子又象过去一样,客人塞满了小店。锅里,碗里,人群里都在沸腾,小店又飘起了热气腾腾的各种气味。
唐辉觉的从那天后,一切都在改变。老板娘表面上对她还是和和气气的,和气的背后却好象藏着什么更深厚的积怨,被热气包裹着看不分明。翠花和老板吵架的时候日渐频繁。唐辉不敢问,也不敢说什么,她就象插在树上的假花,无论如何也进入不了树的循环,更不要说去揣度树的心思。一个人凄冷的美丽的转在这陌生的世界里,她还是穿裙子,只是不敢穿那件老板送给她的那条蓝群子,虽然在每天夜里熄灯后她的手会悄悄的伸进袋子里细细的摸,细细的感受里面的柔软和温暖,但始终没有勇气穿在身上,连掏出来看的勇气都没有。人总是这样复杂。
不久后,老板和老板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卫生间里打起来了。那天傍晚,唐辉在井边摘菜,准备第二天的菜料。老板端着盆子进了院子墙角水塔下的卫生间,里面按着淋浴。
刚进去几分钟,老板娘气冲冲的敲开门,进去后便扭打起来,只听见里面旷当旷当的象鱼在无水盆子里翻跳摔打挣扎的声音。唐辉吓坏了,丢下菜往外面跑去。
几分钟后她战栗着走回去,看见老板裹着浴巾,有一滴血正顺着他的嘴角流出了一条小沟,可能是刚才在瓷砖地上摔了的。老板娘头发凌乱,衣衫不整。
“你钻钱眼去了,你的心肺都已经铜化了……香皂都洗的拿不住了,我为什么不能换一块新的。我们又不是没有买香皂的钱。”老板狠狠的说着。
“明明还可以洗的,我叫你不要换,你偏偏要换……换嘛,把我也换了得了。”老板娘哭着说,象狼一样的豪叫。
老板咆哮着冲进里面的库房,抱起一箱满满的香皂冲到外面摔在了路中间,叫道:“我让你洗,我让你洗……”这时,开过一辆大卡车从那些花花绿绿的香皂碾压过去,扬起一地芬芳的灰尘。
唐辉望着这一切,吓呆了,机械的拿了毛巾去收拾卫生间。她偷偷看老板,发现他们眼睛里有着和她心理同样的悲哀,不由的同情起老板来。
晚上,唐辉第一次失眠了,怎么翻都无法睡着,于是起来打开了灯。把手伸进袋子里,又开始抚摩那件还没有掏出来过的裙子,从口袋望进去,是一片无尽的蓝,好柔,好绵,想起可怜的老板,她觉自己仿佛伸进了蓝色的水里,有浅浅的凉意。
“小堂,关灯……”老板娘在楼上叫道。
唐辉象是突然被人发现自己内心秘密一样,马上按灭了灯。
从此,老板一家很少说话,老板娘每天晚上出去搓麻将,老板也出去,但是唐辉不知道他去哪里。也不敢问,只是更加努力的做自己的工作,她觉的头上好象罩了一团乌云,使她的心非常沉闷,只有看着小店里那一匝浅绿的瓷砖她的心才能明亮清净起来。没事的时候,她便凝视着那道还有点活色的绿。
赶场的时候,小店还是热闹着,可是谁也不知道热闹背后的冷清和寂寞。小唐后悔自己卷入了这悲凉的世界,并且看清了这个世界里可怜的人。有钱又能怎样?小堂决定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小店,准备寻找合适的机会跟老板说。
有一个晚上,老板娘出去了,关上门,唐辉收拾完锅碗瓢盆后,又坐在那望着竹叶花纹的瓷砖发神,老板见她发神,坐下来和她聊起天来。
她谈起了她的家,她的父亲。他象父亲一样仔细的听着,眼睛柔和的望着她,她感觉从来没有的幸福。
他谈起了他的老婆,他说:“我的老婆把你和我都当成了奴役……那裙子明明是她同意送给你的,结果却说我和你怎样怎样?她说她是因为吃你的醋才和我胡闹,因为吃醋才表现苛刻和吝啬。鬼才相信她的胡话,她把我当成了她开的店,想取什么就取什么,从来不知道说一声感谢。”
她明白了一切,想起欺骗父亲的女人,想起老板娘,感觉一下子到了深冬的雨夜。
那一夜,他们谈了很久,突然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后来,也不怎么的,老板抱住了她,她居然没有任何反抗,也许为了报复,也许是为了安慰,也许是为了爱情,他们不知道,也许仅仅是被生活赶到了一起,彼此看到对方的悲哀,想给予对方自己的温暖。他们到了里面的小屋,在福贵要求下,她居然穿上了那件蓝裙子。
裙子是深蓝色的,深的象海的颜色,高领,晚礼装的排扣,下面是短摆,她穿上后,高贵,优雅从蓝色飘出来,他们都沉浸在了蓝色里,他轻轻的凑在她耳边说:“好美,就象一朵蓝色的紫罗兰。”他剥开了她的衣服扣子,他们无声地落入了蓝色海里,在蓝色里他们缠绵着,象海草缠着岩石,轻轻的舞蹈,轻轻的欢唱。
第二天,她穿上了那件蓝色的裙子。
老板娘什么也没有发现,晚上还是象以前一样出去,老板却再也没有出去,他和她每夜都在夜色里泡海,欢畅。
几个月后,老板扶着穿着蓝裙子的唐辉的肩站在了老板娘面前,静静的说:“我们离婚吧,我要娶她做我的新娘。”
老板娘发疯的冲上去要撕她的裙子,福贵轻轻一推,她就趴在了地上,唐辉看着他,觉的好象回到了父亲的呵护里,她抬起头,什么也不怕的正视着地上可怜的女人。
老板娘打不着人,撑起来,开始摔碗摔锅,满地的狼藉一直铺到了街上,油红的辣子在地上流着,还散发着最后的热气。
小店关门了。
几个月后,福贵放弃了店和钱,搬回到小镇边上老家居住,同时他和堂辉正式结婚。他47岁,而她17岁。他们非常幸福的生活着,镇上的人都看见他和唐提着大水桶到公路边的水井洗衣服,很多人都听见了他们欢快的笑声。
一年后,他们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取名叫邹裙美。
隔了一年,女的到深圳打工,男的在家带孩子。每月的奶粉,牙膏,孩子和大人的衣裤她都一一寄回,嘱咐男人换内衣,内裤,照顾孩子。
东西一直寄,可是女人没有回来,街上那些人说开了:“那么漂亮年轻的老婆放出去,就不怕跑了……说不定又给谁做情人去了,要不,那里有那么多东西寄回来。”福贵说:“不会的,她那么爱我们,那么善良,她不会丢下我们的。”
福贵说着,心理也有担心,打电话去催她回来,她说:“再等两年吧,把抚养孩子的钱挣好就回来。” 福贵说:“不行,必须回来。”她答应了。
夏天的时候她回来了,叫他去成都接她,她带的东西多,带不动。
在成都,他早早的去等着,隔着一条路,他看见了她从长途车上下来,看见了他,向他微笑招手,还穿着那件蓝裙子,还是那样的美。突然一辆大卡车冲过来,他看见她轻飘飘的倒下去,摔出去,摔成了一朵花,他眼睛一黑,地上那痕迹是蓝色的,象紫罗兰。
他跑过去抱起了她,她嘴角还微笑着,却永远不说话了。
他哭了。在大路上。他骂自己为什么要逼着她回来,是他害死了她,谁也不知道一场美丽的爱情竟是陨落在可疑的宿命里。她在深圳到底做什么已彻底成了一个谜,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他只知道她是爱他的。
他抱着她的骨灰,背着她的行李回来了,回到了小镇。
在街上他打开了包裹,每个人都看见了里面的东西,是小孩从一岁到八岁的衣服裤子还有书包,还有女儿的嫁妆,一条项链一个戒指包在红色的小袋里,袋子上面锈着她孩子的名字,还有他老公几冬几夏都穿不完的衣服裤子,她好象知道自己要死似的,把一切都给准备好了,他紧紧的抓着那条有血迹的裙子,哭着说:“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那样的好女人了,她心太好了,她爱着我们,怎么忘记了爱一下自己啊。”他哭的好伤心,哭的声音沙哑,直到哭不出声音,他的嘴还在翕动着。
他没有埋她,把她的骨灰盒放在了家里,无论什么时候他一想起她,他就会哭。那条蓝色的裙子已经洗得非常干净,他把它搭在盒子上,他说:“他喜欢看她穿蓝裙子。他要她的故事她的善良讲给孩子听。”
镇上所有的人都哭了,包括他以前的老婆。
夜来了,他守在她的身边,想着她说的话:“没有真正的黑夜,夜里总是有亮光的,即使没有,只要你心理亮着,就有希望和光明。”他仿佛看见了她说的希望和光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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