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依林眷情的故乡是大连旅顺黄泥川一派青山环抱的乡野摇篮。这田园诗画般的小小自然屯,就是老横山脚下的胡大岭——胡家村。
依林的父母之爱是打三个月起养父母二姨妈、姨爸给的。当她有了青春的小秘密也是在这个山窝窝里释怀的。早年她打发走一个让心灵不能接受的“红五类”小子。尽管他追到这三间小瓦房里乞求般地要转入青年点守候。那场爱很尴尬。被政治左右得很幼稚。依林不能接受他大姐姐轻蔑她的信中口气。国民党的女儿怎么了?况且亲爸爸只是一个“特嫌”挂号,政治历史问题无结论的“黑五类”。他使出了浑身解数,找来满心喜欢他的未来丈母娘求救。依林是谁呀?一句:“你要是喜欢,你就嫁给她好了!”顶得做教师的生母重重一跟头。
还是姨妈懂她,对那小子说:“林子的脾气我知道,你死缠也没用,吓唬也没用。你要是真得吃下这土信子(一种农药,有点砒霜作用吧)死在这里,我就就地儿挖个坑给你埋了……”毕竟是个24岁的孩子,被大人一哈虎,眼泪八叉将那蘸了土信子的手洗净,顺势就咬出血来写血书。
依林现在想想都感觉自己那时怎么就那样绝情。原来是心中那道爱的天平没有向他倾斜。她不爱,也就不从心里痛。木然分手,那是天意。
(二)
依林许久不敢再谈对象。当首批招工进了一家国营木材企业她才21周岁。一个花儿艳美的季节秀色挡也挡不住。她在木工车间里,将自己用口罩、头巾、帽子、套袖、围裙严实包裹。这看似卖菜、车老板的工作服,还是拦不住车间小伙子们带钩子的眼神。女师傅们嫉妒加奚落地说:“自打咋木工班飞来了‘金丝鸟’,这电气、保全的小伙子再也不用一请二叫的了。”
依林有着小知家教,又喜欢看书。人间男女之事看得要比同龄人高出几头。只是她天资聪颖,又有一幅桀骜不驯,活泼爽快的性格,多会给人一个迷阵。有胆大却肚子里没货的小伙子试着拿捏,她却像一条有心眼儿的娃娃鱼,将钩子上挂的诱饵吃净。然后让那个连身边也没得靠近的傻小子,抱着二斤油麻麻的槽子糕,在电影散场后抱怨一统。谁让你不知天高地厚呢?!而每当爱的赏识爱的争夺越多,依林才越感自身的价值。她心里有底:我的爱情我做主!谁能让我心的天平倾斜,我就会义无反顾。
那是个秋阳将落的时辰。依林又一次唱嗷嗷地骑着自行车来到近50华里的胡大岭。姨妈最巴望着也是周六的傍晚。母女那份爱就变成了袅袅的炊烟。虽然姨爸去世3年了,但只要有了依林的到来,姨妈脸上的沧桑立马就会开出花来。她真是巴望她的女儿能找个好婆家,好男人,那她的晚年也真有了依靠。
“傻丫头,就知道整天嘎嘎,有对象没?”
“嗯——怎么说呢?倒是有那么一个大我近5岁的电气师傅,对我很好。”
“我的林子看中的人不会错,赶明儿领来让妈看看!”
“不急!我还得考验呢。但我的确挺喜欢他长得大头大脸,双眼似皮儿的样子。他老实巴交挺上进。看书多,也有一套手艺。要说二厂能打我眼的也就数他了。他爸妈也是教师,跟我家挺户对。就是身体差些,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我喜欢他那种默默守候的执着。只是他就要去读“工农兵大学”了。我对前途未卜的事情从不多想,那样会伤神。我听我那有文化的妈说了: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依林话匣子打开,总是一套套地。震得姨妈直点头。
八银大锅冒出了诱人的味道。那是炖的芸豆土豆和大饼子长了锅嘎巴的香气,是蒸咸刀鱼、黄花鱼、蟹酱虾酱散发出的鲜气。娘俩正要摆上碗筷准备吃饭呢,这时下沟唯一的邻里大丫头大华叫:“二n啊!你家来个亲戚,说是林子的工友。他让我告一声,准备走。快去看看吧!”
依林心里一颤,脸刷的一下红了。定是他。这人真是彪了,演上《跟踪追击》了。谁让你来的?找事儿吧?又一转念,这最少要2个小时的自行车路程,让他饿着肚子回家也太不尽人道了吧?她一个健步窜上那条房前唯一的沙道……
两年后,依林面对着这个弱不禁风的男人因政审破灭了大学的梦,倒反挺身来拯救他。爱的组合里,最容易被一种叫同情、同命的东西所粘合。那是不是真爱,也来不及想。但愿她能得到他一辈子忠贞不二的心。
(三)
家,是天平的底座和支架。亲情和爱情是将女人自觉不自觉牢牢捆绑在这个支架之上的绳索。她们头上还悬着一把“达摩斯剑”。时时受着来之于社会非议、耻笑,监督、制裁;时时受着牌坊贞节的无形大网所罗雀和自检。
有了儿子的依林心中充满的希望。她辛勤地经营着这个家,将爱全身心地献出。当她因生理原因拒接爱人的要求次数多了,亦或若例行公事般地草草了事。她越来越不重视对夫妻性爱的培养把握,以至渐渐发现爱人的激情少了好多。时而还把无名火撒到了孩子身上。
女人的第六感觉是灵验的。不久爱人坦白说他摊上了麻烦,那个叫蕾蕾的未婚夫要上门找他算账。他说蕾蕾可以为他和未婚夫分手。但自感觉对不起你们娘俩……这个打击没想到来得这样快。在一个女人还不想放弃辛苦经营的巢穴和属于他的男人的时,她会扮演一个能打外场的勇士和小丑。那晚她对流着泪的男人说:“你叫他来!我不怕他!你也就是女人缘太好,她怎么专会找你诉说衷肠?这次我饶了你。你不替我担当,也要为你的父母脸面担当吧?!你要真能和她过,我绝不拦你,但你净身一个人出去好了。”依林越说越激动,那颗高傲自尊的心仿佛第一次被捅了一刀。那是一把不带风口的刀,虽不会致命,但暗殇难却。
所有家庭情感趋于平淡都是有内核牵动的。最终那个家伙也没找上门来。依林心里冷笑,你哪是个男人?还是你心虚,人家一吓唬你就晕了,这样的男人也真够悲哀的。难倒真是我看走了眼?可是在外界,他的口碑公信度很好啊?又要提升总公司技术开发科科长。而分房的条件也是跟着级别来的呀!放他一马吧?“让人方便,自己方便”。不然,谁是谁个省油的灯啊?
要强的女人背后承受的东西会更多。这个小家日子过得有些蒸蒸日上的感觉。依林时而也在一种物质的享受中,圆滑了内心刺痛的棱角。她时而也痛恨自己像个世俗女人,早已将爱看走了形。她也有了可以将情、爱、性分开的办法,让*体承受着违心的苟合。这比最原始的*交易好不哪去。又像社会上的一句下流嗑——稀里糊涂,狗操猪!以至于再后来男人真是做大了。他的周边聚满了讨好巴结的客户。那些客户变着法子满足一个男人成功后的欲望。好多成功者对设下的陷阱开始还有想点水的好奇,以至后来想跳也跳不脱。
渐渐依林感觉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了,酒气越来越浓了,解释越来越多了。女人的心是最最细密的。何况那一日竟在他要洗的衣服中翻到了一个安全套。依林一项感觉男人可以为老婆活,为情人活,但沾了小姐是绝对可恶的。咋办?这小姐是白捡的,投怀送抱的,有几个男人能抵挡过去呢?!他第一次落着泪给爱人枕边放下一封信。他不想再原谅他了,她想离婚。她也根本不想听他的解释。而从那以后她毅然同他分居,一分竟是10年之多。
(四)
爱的天平真得倾斜了,不在家就是在外。依林真得就有了蓝颜知己。这个蓝颜来得自然平实。这蓝颜仿佛处处在和爱人抢夺爱的市场。依林所能想到的,还没来得及想到的他都做得默默妥帖。他不张扬的性格和担待的品行,让依林感觉很受用。
依林听了他的劝导放弃了离婚的想法。蓝颜极力将她的男人抬出来说和。渐渐依林的男人有种赎罪般的讨好,有意地推波助澜着这段交往。而她蓝颜的爱人更是明事理的仕途大家,凡能驾驭自己男人心的所为,她也都以官场上能交换的办法来做取舍。想必她早已看透,爱在任何人的心目中没有永恒。尤其是男人那种原欲骨子里的爱,是最多“18个月的激情保鲜期”。她大智若愚仿佛看破天地红尘,相信凭自己的地位官职,小她一级的男人绝对不能动真格地。就是动了,也会在不久的厌战中自动退场的。
聪明反被聪明误。正因为有了外围的默许认同,才有了更多演绎的故事。依林珍惜这段情感,斡旋在两个家庭之中。从此,他们如亲人般地和谐。那种同卖一栋楼,吃喝不分家的交好,羡慕了所有亲朋。依林就像个掌舵的人,将两面给的“面子”演绎的道貌岸然,和风细雨。她的原则是:人不可以太贪心,做啥事都要适可而止。情*的火焰只可压抑不可助燃。那一刻,她是理智的,也是用尽心机的。
樱桃熟了的时候,依林带着她的蓝颜和双双家人来到胡家村采摘。那时姨妈早就过世了,只有那三间可亲的房子被生产队卖给后人居住。大家都知道来这里就是给依林散心的。只要依林心情好,两家的心情皆好。依林深知她有意无意驾驭了两个男人,两个家庭。但她从不浑噩无德。她知道女人想要什么。所以只要她穿上了高档得意的时装,她一定鼓动蓝颜给妻子也买上一套。以至她先穿上了爱人给她买的短款裘皮,蓝颜之妻很快有混上了长款裘皮。人高马大的她,笑嘻嘻地说:“我们大个,穿长款能带得起来!”言外的得意,时而让依林好笑。1.72米就算高吗?要当模特你还不够格呢?!蓝颜在背后瞪着小眼儿,支一下鼻梁上的眼睛说依林:“你就能烧香引鬼,我多花了1万多元。”依林笑着说:“你不是有个女儿吗?还有啊,将来不时兴了可以剪下一截做马甲吗?你家财力就是比我们家强啊!”
日子就那样顺其自然地过来了。一晃就是15年。渐渐进入中年的她,也越来越注重生活的物质量,而讲不得精神。要讲爱,谁钻谁心里看来着?还不都是同床异梦的多?而依林更是早把爱深深藏起。自从“安全套事件”发生后,她唯一把握的就是绝对不沾爱人的身。她从心里逆反恶心。亲情友爱是大爱,有了它可以和睦一方,立足社会天下;情爱可以“缘来无惧,缘去无悔”活得随性自然;至于性爱已不重要,能像君子那样隐在背后和梦里,这会让天下都安宁。依林知道自己已经心有所属。
女人应当心有所属。女人的心不能流浪,哪怕情系一棵无花无果的菩提树;女人不能没有心爱,哪怕让灵魂飞扬让*体折难甚至死去……这多年她习惯了这种生活。这情、爱、性的混合交织,时而将她塑造得如同一尊庄严慈祥的菩萨,时而将她送进地狱折磨一番。直到那个似大哥又似情人般的蓝颜突然病逝,她才真正感觉到,失去的才是最最珍贵的。就像自己的生母见过他的蓝颜说:“你这一生所遇到的男人,只有他才是你真正的贵人。”那时她真没完全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五)
蓝颜走去的4个年头,依林的心情只剩表面的颜欢。她走进了文字。当感悟出该自我救赎后,她停止了写那些追忆的文章。
他的蓝颜妻子已经从同栋楼搬走3年了。只是蓝颜那台单位配置给的坐骑,红红的色彩,日如一日静静地停在楼梯最最显眼处。当见了这个尤物她不再心酸时,她知道自己修炼救赎过来了。她感谢时间是的最最实在的淘洗,她感谢上苍曾经给她心灵的深深眷顾。
依林感觉自己一点点有了所谓的厚重。这是丰富而贵重的解释。她知道这是用自己的人生阅历做铺垫的。经历,经过了就见怪不怪、宠辱不惊了。生活如海,免不了惊涛骇;情感如浪,免不了一波一鼓。看似有缘由,也似无缘由。多像“春来江水绿如蓝”;多像“花自飘零水自流”。
依林又开始眷恋乡情是蓝颜去世的三年前。她坚信:人来自于自然归于自然的大美。所以她一郁闷就想来这里找安慰。尽管整个山乡已被拆得七零八落,建设区已经楼盘四起,云架满天。工地到处尘土飞扬,一条通往胡大岭的乡级公路已被黄泥所覆盖。但青山依旧在。她沿着无形的土路好容易来到旧居前,只见残垣断壁,连门前的河沟也被填平了。她心里很沧桑,凉哇哇的。在那里呆站了很久,任泪水横流。她断然就想起了蓝颜,那个有他陪伴来这里的日子以弥足珍贵。她相信只要站在这块有灵气的地界里,就会得到人生真谛的诠释和洗涤,并让自然的法则将其淬炼得晶莹剔透。
她这次决定去采风,看看现在胡大岭的样子是因为心情挺好。她感觉可以找那个挺投缘的哥们儿做陪伴。因为这里也有他曾经参建5年的一组楼盘。
天很蓝。画一般的景致在她的大野里反复回放、对照、解说。他默默地听着,时而也问来几句。那种极善于言听的缄默、真诚还有古板的习性,真有些像她当年的蓝颜。很多时候他们就这样不前不后地默默走着。那些变化了的楼盘仿佛认得她们似得,在高高地招手欢迎。一过梁家旺标志性的山崖旁,闯起一块高大的倒三角水泥雕塑,上写“大连天地”。像一本书亦或一个里程碑的造型。再往前看,才知道目前开发建筑仅仅到此而已。而依林的小山村还是静静躺在三年前被统统扒毁的残垣断壁里。她曾在《奶奶这不是在传说》中写过的公主崖,在丰茂翠绿的丛林中还是那样孤傲静美,让她每次的相视都会涌动出一股不多不少的感动。这沿途有3里地的样子,都是依林最熟悉的草木还有早年留下她劳作身影的自留地。只是被这高高的水泥围墙左右一围挡,只剩下柏油马路的干净和两旁的神秘了。她跳也不过,爬也不是,只能急在墙外高高举起胳膊,抓拍景致。
他们一直走到胡大岭的尽头。这里仰目就是美丽的老横山,那个曾经有一座日本人修建的大白塔的老横山,文革期间让山后的造反派给炸掉了的老横山。而逶迤在横山脚下的层叠山峦,像一群等待眷顾的女人,自恋着、峥嵘着,仿佛唱着“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诗阕。而老横山颔首不语,用整个臂膀温拥着纵山小,仿佛在给她们讲着爱的故事。
当太阳即将正午,他们辗转回到了那个给了依林一生钟爱的的老房宅山后。
摸一摸老树,照一墩土坡山墙,采摘一捧红红的“野口咬”。依林对着老宅保留的那个完好的后窗口,在心底轻轻呼唤:我想念的姨娘啊,你的林子带着朋友又来看你了……忽的心口一热,眼泪夺眶而出。
“你怎么哭了?”
“想我的两个妈——两个弟弟——也想他……”
“女人都是这样吗?感觉你是很强势的那种啊?”
“强势的女人是不是不可爱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那你等着,我来世一定要做个男人,跟哥们你一道尽情地驰骋,尽情的欢乐痛饮!”
“——可我来生想做个女人,就找像你这样的‘男人’依靠着……”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磁性。
依林突然自嘲地使劲拍着头。大声对天喊道:“老天!我真是晕啊!我的今生还有天日吗?”
他也不再接语,只是怪怪地笑着。
太阳的光芒被茂密的树荫遮去。秋山没有鸟鸣雉啼。静得只有两个人的心跳。
这个10月,依林毕竟勇敢地走出了自己的藩篱。在爱的天平中“把酒问天”。
她也许正在渐渐地嬗变着自己……
心无垠作于国庆7日去黄泥川采风后2013.10.9.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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