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于夕阳,却有很多相似之处。最美也是最哀伤的总是最后一刻。那么多的变化万千却也敌不过流逝的时间。
欧阳所有的记忆都中介在那最后一缕透过船桅照在码头的夕阳。只需一眼,那短暂的黑暗,耳边重物落水的“噗通”一声,心中的恐慌便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第一次见钟瓴的时候,她才出生没几天,后来成了邻居,他一点点的看着她长大。用一个洋娃娃换来了钟瓴的一声“哥哥”,刚会说话的孩子,咬音不准,却软软的击中了心脏,有一瞬间整个心脏都仿佛变得坚不可摧。然后护着钟瓴长大,看着欧绯去世,本来只是想等父母静下来再去看钟瓴,却哪知道钟瓴就那么消失在了他不在的时光里。那时候的欧阳哪里知道,再强的盾也有足以刺穿它的矛,只要打击到弱点。匆忙落进水中的时候,欧阳才知道能击穿击穿他的只是那一声“噗通”,多么的难以置信。
已经不是第一次,钟瓴心里有的依然是对自己的失望。多少次了告诫自己,有些事情不是自己妥协就可以的,这样的情况只是会让事情的发展越发的变本加厉。可是每次关键时刻,天秤座的性格缺陷便会暴露无遗,犹豫不决,总觉得事情的所有起因都是因为自己而起,然后便开始一味的自责,进而将事情回到最初的地方。
欧阳拿来的东西还放在抽屉里,电脑上显示的邮件隐隐的透露出一股血腥的味道,可是钟瓴别无选择。她却是知道这是自己和欧阳唯一的牵扯了,死了便罢,不死那么却是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好的。
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将抽屉里的盒子放进背包,带上钱包身份证明什么的,最后看了一眼住了好久,阴暗到自己都忘记了时间的地下室,转身出门。
经过地底楼梯的时候便已经有光线照射进来,所以出楼道门的时候,长久处于黑暗的眼睛已经有点可以承受光线。钟瓴只是站在楼道门口微微的闭了眼,几秒钟之后便戴上可以遮蔽脸型的棒球帽像最近的公交车站走去。
地下室也许还是安全的,只是钟瓴不想去冒这个险。邮件已经出现在邮箱里,找到这里也只是时间问题。钟瓴也知道那封邮件只是为了逼自己出现,却也只能出现,只是希望那些人不会想到自己会在收到邮件的同时做出离开的决定,这次只是打了时间差,但愿会有点用。
在火车站,钟瓴拨通了欧阳的电话,转式的老电话机,听筒上冰冷的触感,播下电话号码的时候,钟瓴还在想,时间过去这么久,只是不知道那个号码还能不能找到自己要找的人。听筒里传来号码接通时的“嘟嘟”声,钟瓴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却是,这样的重逢到底是不是好的,或许应该直接带着盒子去一个偏远的地方,无人察觉。想法还未付诸现实,听筒里便传来一个清脆的男音:喂?
略带疑惑的声音响在耳边,或许是看到未知号码的缘故。一瞬间钟瓴居然忘记了该怎么回应。
“喂喂”短暂的追问声没等到任何回应,钟瓴隐隐的听到听筒的另一边,有女生问道:怎么了?
“没人说话,估计打错了”,声音渐渐微弱,似乎是要放下电话的样子。
也许就这样也好,挂断电话,断了联系,也许便不会再期待与你相见,也许就这样就可以成为陌生人,无牵无扯。
手缓缓的落下,听筒脱离脸颊的时候,钟瓴听到听筒传来急促的大叫声“等一下”。手一顿,终是将听筒放回了耳边。
“钟瓴,是你吗,钟瓴”,欧阳急促的话语声从听筒传来,切断了钟瓴想要逃避的想法。
“嗯”淡淡的音调滑出,听筒的另一边却是立刻安静了下来,仿佛在想要怎么开口。等了好久,那边始终没有动静,钟瓴只能开口道:那个盒子。。。
话语未落,便被对方打断:盒子?他们找到你了?你在哪?一连串的问话,震得耳朵发麻。钟瓴只得将话筒稍稍拿离耳边:n市火车站,我打算回h市。
也许是钟瓴的声音太过安定,欧阳的声音也瞬间平静了下来,只是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其中的焦急与恐惧。
“钟瓴,你听着。不要呆在火车站,汽车站,找个人多杂乱的地方呆着我马上去n市。还有,记得带上自己的手机。”短暂的沉默,一句“千万要小心”后,听筒里传来挂断电话的滴滴声。
放下电话,钟瓴手伸向背包,却在触及拉链的时候才想起来,手机早在最初刚到n市的时候就已经被自己关机扔进了衣柜角落,此时却是才想起来。
低头想想终是决定原路返回,既然欧阳让自己带手机,那么那部手机应该还是开通状态,真要躲起来至少要带着它才能保证联系。
转身拦辆出租便向租房而去,联系到欧阳多多少少影响到了心绪,晃神的结果便是钟瓴步入地下室,快到自己租屋门口才看到,几个行迹古怪的人围在租房门口。钟瓴在那些人眼神看来的时候,与他们擦身而过向着角落的租房走去。伸手敲门“阿吟,开门”。门应声而开,房内的女子披散着头发,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进来吧”。
钟瓴进门的时候瞥见那群人收回去视线
,心里越发的不安。要尽快把手机拿到才行,不然要是到了对方手上,欧阳到的时候,事情会越发的不受控制,却怎么也没料到这些人来的如此的快。
趁着阿吟转身的间歇,钟瓴偷偷将背包里的盒子塞在了角落的储物箱里。那个箱子钟瓴是知道的,里面放的都是一些一些书,阿吟却是从来都不会打开看的。
“阿吟,有事想要你帮忙”,怕事情牵扯到阿吟,钟瓴只能只能说道: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是我找你,你一定装作不认识我。
看着阿吟砖头略带疑惑的眼神,钟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敷衍道:以后我再告诉你。那时候的钟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以后差点就没了以后。
天色渐暗,钟瓴将从阿吟哪里带出来的衣服换上,将披散的头发梳起来,悄悄的返回地下室,门口的人已经不见了,她不知道那些人躲在了哪个角落,只能尽量小心的躲闪着。不敢开灯,只能摸黑靠近衣柜小心地在角落里摸索着,手指触到金属外壳,纷乱的心才稍稍平静了下来。从地下停车场绕出来,昏暗的路灯照吃一小块一小块的光圈,黑暗的地方太多,钟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随意拦了车去了夜店。
开机,短信提示音滴滴的响起,长久的响动,惊得钟瓴不知道该怎么办,连出租司机都惊讶的回了头来看。夜店的角落。200条短信,全是来电提醒,屏幕上方的短信图标还在闪烁,收件箱提示已满,请删除后接收。刚开始的来电提醒中号码还有点乱,可是后来却始终是同一个号码,时间间隔也不一定,却是每天都有打过。心里发紧弄的胸腔都有点闷痛,却是捂着胸口慢慢的翻看着,明明是同样的内容,却是一条条的看着。
五彩霓虹闪的心底一片恍惚。欧阳和钟瓴最早见面是在医院。2岁的欧阳跟着父亲来看刚出生的妹妹,却在同一个窗口看见钟瓴的父亲。钟瓴的父亲指着钟瓴给他们看。隔着五十公分的走道,两张床,两个女婴,两张皱巴巴的脸。闲聊才知道即将搬迁的新居就在欧阳家隔壁,突如其来的缘分,美好的最初。
后来的事情,很多人都想象得到。一起长大,一起上学,高出两届的欧阳始终是钟瓴和欧绯的保护神。青梅竹马的恋情顺理成章。只是钟瓴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时候的欧绯不知何时患上了抑郁症,对欧阳的依赖接近于变态,间接的痛恨钟瓴。事情发生的太快,甚至钟瓴还没来得及理清头绪,欧菲就如一只断翼的蝶落在了钟瓴面前,而在此之前,她们刚刚因为欧阳的事情独自见过面。看向钟瓴的所有眼神都是那么的怪异,冲到钟瓴面前让钟瓴还回女儿的夫妻,只那么一瞬间便仿佛苍老了几年。父母亲的不可置信,欧阳的沉默,钟瓴颤抖的手也掩盖不了内心无限放大的恐慌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碎裂再也找不到痕迹。
欧阳的母亲开始生病,以前宠着钟瓴的阿姨消失不见,甚至在每次看到钟瓴的时候撕心裂肺的尖叫。父母的话语渐少,几乎演变到了不愿说话的地步。钟瓴开始恐惧出现在别人面前,开始恐惧阳光。那些光线总是会让她想起那个清晨,她抬起头看着欧绯微笑着飘落,眼前一片血红。钟瓴开始不出门,甚至用厚厚的棉被把窗户遮起来,可是客厅偶尔传来的人声越发的让钟瓴不安。十天的时间,没有电话,没有人叫她钟瓴就那样趴在被自己搞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地板上睡了十天。
没听到客厅里的响动,钟瓴收拾了一个背包,只留下了一张边条便离开了h市。到达n市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而这期间手机一直安安静静的躺在背包里,钟瓴不知道父母有没有看到那张便条,只能暗自希望还没看到。又是五天,这期间钟瓴找到了一间出租的地下室,用自己仅剩的那点压岁钱搞了台破电脑,将手机关机扔进衣柜。刚开始那几年,钟瓴连门都没有出过,昏暗的地下室里只有电脑屏幕微弱的光线照着,吃的东西也是从网上订购的,后来隔壁的女孩子来串门,钟瓴还记的他听到门响开门后看到的那张受到惊吓的脸,那便是阿吟。阿吟太过坚持,所以钟瓴开始偶尔出门,只是依旧会把自己武装起来,直到接触不到任何光线。偶尔想起父母,却怎么也没有勇气去联系。再后来很久便是收到那封满满皆是威胁的电子邮件。钟瓴还记得欧阳给她盒子的时候说了句先放你这。后来便是欧绯的事情,十一年的时间,钟瓴却再也没有勇气去看盒子里的东西。而此时钟瓴却也只能借着这个不曾打开的盒子去找回那个曾经的自己,明知不可以。
短信还在不停地接收着,只是渐渐地不再是来电提醒。点开看进去,都是同样的的话:你到底在哪?
铃声突然响起。钟瓴摸了摸不知道何时已经布满泪水的脸,挂断来电,缓缓合上了手机。头有点晕,有点痛,有点想睡。
钟瓴是被胳膊上的刺痛痛醒的。胳膊动不了麻麻的,微一用劲就是刺痛。腿也有点不舒服,好像被什么东西捆着的感觉,猛地惊醒却发现眼前的地方已经不是夜店,并不破的房间因着东西少显得空荡荡的。钟瓴低头看了看被绑着的胳膊和腿,自嘲的笑笑,唯一庆幸的是还好盒子没带在身上。有人在钟瓴身边走动却不看她,铃声响起,钟瓴看着那人接起的电话,表情微微一僵,那是她的电话。
眼睁睁看着那人接了电话“喂”了一声之后便似笑非笑的看向自己,钟瓴却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好,我们码头见。”
合上的电话被那人高高抛起又接住,“马上就要结束了呢,你高兴吗?”
钟瓴愣了半晌,才发觉对方说的是句陈述句,却是对自己说的。疑惑的看向那人,那人却视而不见,转身出了房门。
再次醒来,钟瓴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被带到了一艘快艇上。快艇停在离码头不远的地方,那个男人正一脸讥诮的看着自己。
似乎是看见了什么,那男人拉着钟瓴起身面向码头。钟瓴看到远方飞奔而来的身影,眼睛瞬间模糊。很久未见,记忆中的男孩已经长大,眼底的光亮越发的深邃。钟瓴突然觉得害怕竟不敢对上那人的眼睛。
“我们打个赌怎么样?看看你们到底谁重要”。身后的男人微微启唇。冰凌的刀锋紧贴着脖颈滑过,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钟瓴只能装作没听到的保持沉默。
“常靖,盒子我拿来了。放开她”。飞奔的身影停在码头,急促的声音响起,却惹来身后的人一阵狂笑,“凭什么?”
“欧阳,你真以为那个盒子对我很重要吗?你们难道从来都没有打开看吗?”
说着还惊异的看向钟瓴,却只见到一张茫然的脸,效益越发的明显:哈哈哈哈哈,原来连老天都看不过眼想要帮我忙。
“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盒子,我准备送给欧绯的,却不知为何落在了你们手上。我甚至都来不及告诉她,她就走了。你们知道我有多恨吗?”
带着刻骨恨意的声音让整个空气都突然冷了。那天的场景又出现在眼前,钟瓴开始剧烈的颤抖,紧贴着脖颈的刀,红色边蔓延开来。眼前渐渐模糊,意识渐渐失去。钟瓴听到欧阳杨的惊叫声“不”,就那么直直的撞进心里。有人贴着耳朵说:“累了,不想再玩了,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有个了结而已”。手心有玻璃球塞入,意识消失的最后时刻,钟瓴握紧了手里的玻璃球,重重的跌落水中。
有什么东西温柔地护在周围,沉沉的不愿醒来。浮沉中似乎看到了欧绯的脸,甜甜的叫着:钟瓴姐。
身边的声音越发的吵闹起来,打断了梦境。消毒水的味道沿着鼻腔到达肺部,钟瓴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猛然起身,一阵头晕目眩,有人伸手来扶,钟瓴本能的微转身体避开,却听到一句颤巍巍的话:小瓴。僵硬的抬头,却是看到了白大褂身边那几张略显苍老的脸。看看父母,看看欧叔他们,急急忙忙的低下了头,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人扯着自己的衣服叫自己还回女儿。左手握上右手手腕,用力过度,血色渐退有人身手扯开,却是欧叔拉着自己的手,眼底竟隐隐浮出水光。久违的咒骂没有出现钟瓴似乎有点明白想要说些什么却也只是张张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脖子厚厚的纱布,手指触及到的地方还带着微微的刺痛。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却都在表达同一个意思:只是短暂性的失音,过几天就好。
时光好像回到了欧绯还在的时候,只是钟瓴知道有些事情是怎么都回不去了。
玻璃球是常靖塞给她的,里面的东西是欧绯去世前留的,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
欧绯以来的并不是欧阳,而是那时候突然离开的常靖,只一场阴差阳错却是阴阳两隔。常靖的病情已经到了无法治疗的地步,却不知道他为何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情。不过钟瓴却是有感激的,如若不是,也许她现在依旧缩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独自过活。
十天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水中被救起的。最初没有看到欧阳还以为他还在恨着自己,却不知道他如自己一般躺在医院,甚至伤的比钟瓴自己还重,至今没有醒来。没人告诉钟瓴原因,钟瓴便也不想再问了。
是一年的黑暗生活,钟瓴的肤色泛着不正常的白,瘦弱的有点病态,那几个老人更是换着法的给她调理,钟瓴也只是每天去医院看看欧阳,说说话。
这天钟瓴吃过午饭去了医院,推门而入,却正对上欧阳转头来看,言笑晏晏的脸。
一瞬间便也再也止不住自己的笑,人生若只如初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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