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精灵,为才子佳人之最爱。
有一种精灵,为雅人志士所钟情。
有一种精灵,为凡夫俗子之所宠。
它瑰丽奇幻,变化多端,时而豪情万丈如战场将军,时而高绝清雅如山中隐士,时而端庄典雅如深宫丽人,时而乖巧灵秀如聪明伶俐的小家碧玉。
它,就是笛子。
喇叭唢呐只能在北风烈烈,黄沙蔽日的大西北吹吹打打。
骑猎四方,征战不休的满人聚居地,上天注定是八角鼓的诞生地。
像北风一般喑哑低回,苍凉凄怆的马头琴,生来就是蒙古包的宠儿。
而它,笛子,既有北方草原沙漠、朔风暴雪铸就的冰魂玉骨,有着血与泪、哀与怨的历史;又兼具南方杏花春雨、小桥流水赋予的俊逸气质,有着缠绵与悠长的诗意。黄河流域的祖祖辈辈,长江南北的山山水水共同滋养孕育着它,它也就不负众望地成为全民性的乐器。
它从八千年前的远古走来,孤独寂寞地到处流浪。它吹过蛮荒,走近五帝,踏过殷商,行经秦汉。无论材质是骨还是竹,它都在先民们心中流淌成美丽的鲜花、飘香的佳果、蓊郁的森林、飞奔的野兽,幻化成他们心中的爱情与一滴滴痛楚的泪。
弄玉吹箫的故事流传千古。秦楼明月,箫声悠悠,优美的乐声引来孔雀白鹤、五彩凤凰。她与同样酷爱吹箫的郎君箫史在凤凰台上,在五彩的祥云中,载歌载舞,鸾凤和鸣,一切都如梦境一般。就这样他们在秦国的山林,溪边,蓝天,夜空里时时合奏,琴瑟和谐,伉俪情深。这是多少人心中的爱情梦。这一古老传说又赚取了滚滚红尘中多少痴男怨女的眼泪,不由低头喟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从此,哀怨凄凉的笛声中增添了几多相思的惆怅滋味儿。
也许是偶尔的机缘,也许是冥冥中注定,云一般孤独无依、漂泊流浪,又神女一般苦苦盼望、翘首等待了几千年的它,终于等来了那个人——桓依。就像宝黛初见,当它一眼看到那个十几岁的男孩时,便双目流转,顾盼生姿,并笑靥如花了,而他也把它惊为天人,感叹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于是,他们终于成就了一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世奇缘。数十年过去,竹笛与桓依相偎相依,酬唱问答,在人世间立起了一座数千年都不曾被人逾越的音乐高峰。《梅花三弄》的至高至雅,是从骨子里、灵魂里流泄出来的。它那汩汩如泉水般的乐音在心上漫过,你便感到了疏枝嫩梅、凌雪傲霜的气节,也便想到了一系列慷慨悲壮、令你心潮澎湃的人物。先是曲作者桓依(同时也参加过淝水之战的大将军),然后是吹笛退敌的李陵,陆游,辛弃疾······他们都有着梅花竹笛般的节操,其实这也是一个时代,一个民族的节操。
它是才子佳人、帝王将相、王公贵族、商贾大家饮宴娱乐时的道具,也是贩夫走卒、歌儿妓女、落魄士子、引车卖浆者之流穷困潦倒时寻找慰籍的支撑。八仙之中手持玉笛的韩湘,不是落魄的士子吗?当年秦淮河边的绝代佳人,岂不是沦落风尘的青楼女子?
它游走在辽阔北疆,在天山南北,蒙古大漠,洛城内外与玉门周边流连;它也在江南的青山绿水间徘徊,在歌舞酒楼,青石小巷,歌船画舫里驻足。北方的雪野狂风中,浊浪滚滚的黄河岸边有它的乐音;南方的乌篷雨巷里,石桥茶肆间听得见它的浅唱低吟。北方的跑马场上,青青麦田边有它流连的身影;南方的乌瓦粉檐,十里荷塘有它一路的奔波。唐诗、宋词、元曲、明剧中,更少不得它的声声涕泣,句句悲吟。“从军玉门道,逐虏金微山。笛奏梅花曲,刀开明月环”。“胡人吹玉笛,一半是秦声”。“座中有老沙场客,横笛休吹塞上声”。“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青山隐隐水迢迢 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 ,玉人何处教吹萧”······比比皆是。
别说它没有昭君琵琶的哀怨,也别说它缺少苏和马头琴的低沉,更不要说它不具备伯牙焦尾琴知音难觅的悲哀。不用听曲,只一句唐诗吹梅笛怨便令你幽怨丛生,泪落沾襟。《梅花三弄》让人听得出“风荡梅花,舞玉翻银”的意境,也令人想起“断回肠,思故里。漫谈绿绮,引三弄,不觉魂飞”的词句。而《姑苏行》满眼的诗情画意就如一盏雨前清茗,舒缓惬意,其清香沁人心脾。《鹧鸪飞》则令人放眼自然,在江南丝竹之中“沉醉不知归路”。
它要雅,雅的;要俗,俗的。它可以是贵夫人发上那支玉簪,也可以是村妇头上那支荆钗。小小管弦,纵贯古今,融汇南北,显示的是一种吞吐吸纳、大海般兼容并包的大度。丝竹管里窥世界,它这种气度,也许是一个人,一个群体,一个民族应当具备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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