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巨大的黄金粥锅里，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个粥分子，每一处都散发着市场的铜臭。要在其中找一处尚未被污染的净土，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然不容易并不是没有，努力了总会有发现。而这个地方，可能不大但也不远，可能冷清但也粗矿，甚至不必为火车汽车的劳顿，不用想金钱门票的开销，只是一人一骑一早一晚就可以了。于是，从发现到探索，从深入到离开，才明白这就是苦苦寻觅的天堂。

这是几个骑友组织的一次旅行，目的地是其中一个骑友家乡附近的山坳。要说这山坳，实在微不足道：几十户的居民点，地图上没它的名字，旅游手册上没它的介绍，吸引力自然也没多大。只是骑友说现在正是葡萄收获的季节，而这里家家种葡萄。七八十公里路，不为旅游观光，当成一次采摘吧。几句话逗引的大家就跟着着了魔。

对这个安排，老天爷似乎也不赞成。整个黄金周，不是下雨就是下霾，几人决定了几次，也取消了几次。只在黄金粥的最后一天，才终于下定了牺牲的决心，才终于顶着中度污染的空气，出发了。

事先大家做了准备，尽可能选较小的路，一是可以避免拥堵，更是为躲开汽车的尾气。然而出门不久还是很快融入了车流。一行自行车队伍看着一个个汽车像乌龟壳那样慢悠悠挪动，而乌龟壳里的人则一律回报出一种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纵是雾霾扑面，心里还是多了一些兴奋。

几十公里出去，大家停下来喝水。一个骑友指着行道树旁灰蒙蒙的玉米，感触的说，这玉米顶着这么厚的土，还要努力吸收阳光，孕育果实，可真不容易啊。另一个骑友笑笑说，咱们比它们更不容易呢。于是，大家互相看看，每个人脸上身上也是一样的一层尘土，一起笑了。

接下来转入一条山路，山路很陡，却相当平坦，显然通车时间不长。但奇怪的是路上几乎没有汽车。一群骑友，各自发挥实力，有了更大的发挥空间。再往前走拐过一个弯，看到路两面的山坡上架满了脚手架，原来是一个施工队正在加固路两边的山坡。几个人免不了担心前边的路是否通畅，问过后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但大家仍担心山石坠落，少不了脚下加力，好在很快就走过了这段危险地带。

站在高处，回看走过的路，像一条羊肠蜿蜒。而路上的汽车和行人，更是比蚂蚁大不了多少。心旷神怡之外，再次领悟到人的渺小和伟大。低头再看路边的草和山坡的树，再不是以前灰突突的模样，而是浑身透着浓浓的翠绿。等到一身粘咋咋的汗被山风吹走，再深深吸一口山顶的风，就跟着爽快多了。再听到说下边的山坳就是目的地，力气又增加了不少。因为大家都仿佛觉得自己此刻已离开俗世，接下来就要走进天堂了。

下坡的路轻松了许多，风驰电掣瞬间就过去了。蹚过一条清浅的小河，不远处有几座青砖红瓦的民宅，掩映在一大片浓墨重彩的绿荫里。走近了才看清是连天蔽日的葡萄架。

仔细看这葡萄架实在太特别：就在你头顶伸手触摸到的地方，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葡萄藤蔓，挂着一串串紫珍珠一样的葡萄。这藤蔓和果实，不管是路上还是房顶，是借了大树的支撑还是专门的木桩顶起，就这样密密麻麻的勾在一起，甚至要将天空连在一起。那层层叠叠的密度，禁不住让人怀疑其是否真实，因为它太像一些超市里人为挂起来的装饰了。

然而它却又是如此真实。当你忍不住随手摘下一颗，那滋味立即让你口舌生津。路边的主人看见了，也并不指责，而是讨好的说，你们尽管吃，管够。好吃就捎点回家吧。

兼做导游的骑友说这种葡萄叫龙眼，吃起来有点发酸，算不上最好的。前面的马奶子，才是上品，那味道绝不亚于新疆原产。恋恋不舍的离去时，回头看，不舍的除了那一串串的珍珠，还有主人一双遗憾的目光。

接着再走，仍然没走出这座巨大的葡萄棚，只是藤蔓上的果实，果然有了变化。颜色不再是清一色的深紫珍珠，而多了一些浅红翡翠。形状也不再是敦实的圆柱，而成了稍细长的橄榄。再吃几颗，也少了一些酸涩，而多了几分甜脆。最后禁不住一个老板的诱惑，大家在一个挂着“天野庄园”的牌匾下，停住了脚步。

这时候，那个老乡兼导游的骑友，一改平时说的普通话，用家乡话和老板聊了起来。原来他就在大家的莫名其妙里，已经定好了午餐。回头跟大家解释这次午餐绝对是农家饭。老板也笑着说，饭前大家就敞开胃口吃葡萄，吃饱了葡萄，还能省下饭钱。

看看太阳，还不到正午，开饭还要一段时间。于是一帮人迅速分散到葡萄架下。一开始专拣一串上最大最红的那颗吃，后有人说绿色的也很好，立即有人响应。我则跟着导游来到一个角落，他说这种又是一个品种，叫蹄子，比马奶子还好。尝过后知道果然不错。很快一帮人也跟了来。

也许是一路的劳累，也许是免费的让大家不好意思了，当然更是差不多吃饱了，反正不多一会儿，大家的动作都慢了下来。恰好此时正餐也要开席了。

看看桌子，一盘白菜粉肉，一盘蘑菇大葱，一盘油炸小鱼，一盘青菜粉坨。主食有米饭、蒸白薯，玉米贴饼子，还有一种大家都叫不出名字，只是看着像窝头的东西，老板说是白薯面包的板栗仁。老板说将就吃吧，就是农家饭，我们平常就吃这个。

无酒不成席，老板推荐了几款白酒啤酒意见没统一，最后说有自酿葡萄酒，大家才一致同意尝尝。等老板拿来一看，才知道这酒并非通常意义上的葡萄酒：粗看没有正规酒的透明而是相当的浑浊，颜色也并非干红干白的正色而是隐约露着葡萄既有的紫色。至于味道，显然更多的是葡萄汁的甜味，咽下后才能回味到一些酒的刺激。

就这样的农家饭自酿酒，也一样迎来一阵狼吞虎咽的饕餮之声。酒足饭饱后按惯例大家aa制结账，一人尚不足三十元，外带还有老板赠送的每人一串马奶子，和一条据说比来时更近更有风景的回程的路。

按照老板的指示，又在这座无边的葡萄架下走了十来分钟，才算出了这个村子，才再次看见广阔的天空。抬起头，看白云在山顶飘飞，太阳刚刚西斜，正是一片天高云淡。闭上眼，听风儿在耳边吹过，鸟儿在枝头跳跃，给了你满心的欢喜。等再看到山坡上一丛丛红叶，似乎在宣誓着季节的变换，然后和一位赶着毛驴车，正拉着一车玉米的老乡打过了招呼，就更加肯定，这里就是天堂了。毕竟就是真天堂，相信也不过如此吧。

回程照样要跨越一座山，且这段山路不像来时那样平坦。然而大家还是很快发现了兴奋点，那就是满山坡灯笼一样的大枣。一开始人们争论着这大枣是野生还是家养，但并没妨碍这些枣不断被摘下送到嘴里。一会儿工夫，争论的议题也变成了大枣品种的好坏。结论是大枣和葡萄相似，圆柱形的较差，橄榄形更好。这样在离开这个山坡的时候，每个人的行李里，除了老板送的那串橄榄形的马奶子葡萄，还多了一把橄榄形的不知名字的大枣。更有一个老兄，不知道在哪里捡了两个拳头大小的橘红色南瓜，分挂在了车把的两侧。有人调侃说他这辆自行车很像宝马车上的两个大灯。而老兄则回答说咱这车可你宝马金贵，它想换咱都不干呢！

说说笑笑的，就走完了下山的路。不知不觉的，再次融入了滚滚车流。再一次摸一把泥样的汗，再一次喘一口霾样的气，禁不住大家一起回头：山坡上隐约着一片片红叶，此刻更加鲜亮，像是一面面招揽客人的酒旗。然而酒旗下的那个青砖红瓦的小村，却早已不见了踪影，甚至让人怀疑它是否真正存在着。因为它纵然不是被葡萄架遮盖，也会被俗世的尘土掩埋。

只是在再一次吞下一颗珍珠，再一次吐出一颗枣核，才依稀知道这俗世之处，的确有天堂。而这俗世到天堂的路，其实也只是这一个山头的距离。

于木鱼宅

2013-10-8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