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锄头
父亲的锄头挂在屋檐下一根横梁上。
锄头伴随父亲一起走过腻歪的春夏秋冬。但四季只属于油菜水稻包谷高粱等农作物。锄头没有四季,季节更替与锄头无关,锄头绝不会因为四季更迭而减少工作量,泥土才是它每天关注的对象。再说,泥土也不会答应锄头闲下来,这样太寂寞;人和锄头要随时锄几把,经络才舒畅。
凡是人干的活,锄头都会。譬如:锄草。父亲的锄头能准确辨认谁是杂草,谁是庄稼,绝不会将一颗庄稼连根锄断。偶尔磕着一株幼苗,立马会扭头,转个弯,“沙沙沙”,继续快活的哼唱着,咧嘴咬向丛生杂草,将它们纷纷放倒。父亲闭着眼,锄头也不会招呼他粗笨的赤脚。
父亲倦了,锄头就骑在两个凸起土块上,当凳子,让父亲的屁股把它细腰按摩得溜滑溜滑。
锄头还经常干些扁担干的活。负重时,会“吱呀”叫唤,以示抗议。父亲却懒得搭理,锄柄也不知道断过几回。锄头偶尔会撒气,用久了,或很久不用,锄头和锄柄“嘎嘣”一下,分为两家。父亲常在这时候,耐心的蹲下,敲敲打打一番。要么干脆左手提锄头,右手提锄柄带回家。修理好,吧嗒几口纸烟,又扛上它再去干那些干不完的活。
夏季缺水,父亲爱成天带着锄头走在田间。望这里掏掏,那里挖挖,守着丝线大的水流,一直熬到天黑。有时和三五个一齐管水的人,蹲在田埂边摆龙门阵。待稻田的水灌得差不多了,父亲则随手往后一捞,扛起锄头走进黑夜。在黑夜穿错裤子是常有的事,但没有人会拿错锄头,因为谁都知道自己锄头是什么味。
父亲的锄头救过父亲的兄弟。父亲的兄弟把别人施了肥的稻田水放了个底朝天。尽管输理在先,可锄头根本管不住自己,更不想理会枯燥乏味的对错。因为这事,锄头曾经丢失了。折腾半宿的父亲猛然想起锄头。于是,连夜拿着手电寻找。锄头可不比其它东西,到底是要拿出来使的。自己锄头哪怕混在锄头堆里,闻到它的气味,父亲也能马上辨认出来。但父亲还是不放心,最后在草旮旯里发现躺着的锄头,才放心睡下。
我常仰头注视父亲挂在檐下的锄头,摸摸它滑溜溜长柄,却不敢取下。有次趁着父亲不注意,我取下锄头去挖蚯蚓,挖石头。锄头“乒乒乓乓”响过一阵后,我后脑勺也被闻声赶来的父亲“乒乒乓乓”敲响。锄头比父亲的儿子、兄弟还亲,我岂敢胡来造次!
锄头终于老了!刃口逐渐变细变钝,大锄头成为短柄小锄头,彻底卸掉了重活。体力下降的父亲也卸去身上重荷,陪着锄头一同老去。然而,土地还是那块土地,被土地征服的锄头和父亲,终将成为泥土的一部分。
高度磨损的锄头,再也无事可干,悬在屋檐下,在萧瑟风中“叮叮当当”作响。驼背父亲双眼浑浊,双手拢着肩膀,从锈迹斑斑的锄头下缓缓踱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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