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曾想行遍天下浪迹江湖的我,有一天在外实在混不下去了。碍于面子我不敢向人求职。像个逃学的孩子我更无颜求助于人。妻的电话短信聚百上千的追随着我游历了一路,我始终没有理它。那天我终于接通了它,求悯于人,不若回顾于妻。
千里北上,半日可达。妻在西站见到我的时候。像安了主心骨一样踏实的笑了。而我的心那时却未必踏实。
上午本来想要给我找个保安的活。一来我不入意,二来,又没找成。中午时分妻和我有些着急了,她拨通了弟媳的电话,通过她,我在沸腾鱼乡新源里店找个杀鱼工的活儿,管吃住一个月一千五。那时我的心还不是很踏实,但一片流云漫行于蓝天间,有时未必不是一种愉乐的事情。鱼房里的师傅们有些就像快乐的天使。在那里一干就是三个月。
三个月里,我只跟妻私会了一次。那时她住南湖西里的女宿舍。我住新源里的男生宿舍。看着眼前自由豪放的现代男女的私密生活恁般有趣,我循序渐进地着实想找个机会把妻偎在一个私密间内,做些胡天胡地的考题。一来我们没钱租房子,二来我们各自的宿舍,尤其是我的宿舍,连外人都不让进去。
打趣的热友出主意说晚上到公园里的花丛里,没人管你的。试想,我连上门求职的勇气都没有,会到公园里做那胡事?也有的说那你们可以租个小时房去,便宜点的六十块一小时。这还不妥,做那种考题的代价也忒大了点儿。
不知是哪位名人说过的话了,“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挤总是有的。”为了能和妻在一起,我们想着办法把各自的休息天紧兑到一起。终于在我休息的那一天,妻子出现在我宿舍的围墙外面。挂了手机的我穿着秋裤就冲了出去。见了面,我们谁都不提那种事,我告诉她,“我的宿舍里还有人呢。你的呢?”她也摇摇头:我就是嫌她们烦,才出来的。”
那时的秋叶深黄,飒晨冽冽,正是红叶秋访的最佳时刻。我像小青们那样搂她一搂,“你等我一下,我穿了衣服,咱上香山去。”我看出妻的心海里绽出醉意。和我上名山作游,可能是她毕生的梦想,不曾想不经意间就这么实现了……看得出妻那之后,似更幸福了。
时间还像海绵里的水,我们还会再去挤它。机会又来了。初冬季节的上午十点多钟是我休息日睡得正香的时候。她的电话把我唤醒了来。她说:“你今天不休息吗?来吧,我也休息,宿舍里就我一个,她们不会回来的。记得来时穿上我刚给你买的带帽冬衣。”
坐公交或地铁,我找她去不会超过四十分钟。她的宿舍里很敞亮,较普的公寓一楼。独卫独厨。比我那边的强。到的时候里面果没他人。我想起我们刚谈对象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倒给我一杯水,问我:“渴吗?喝点水吧。”
我回答说:“没关系,不渴。”却接过来,直往嗓子里灌。那水很烫。
“你还没吃饭吧?我这里有剩的苹果,你吃吧。很甜的。”她递过来。
“我不饿,你留着吃吧。”可我的手却接了过来狠狠地咬了一口。把牙龈都咯破了,她继续问:“好吃吗?”
我满不在乎:“嗯,还可以。”一边我还在想,你怎么不说你想我呢?我可想疯了,可我偏不说,看谁先提那种事?
她并没问我那件谁都在想的事。而是说:“我给你打开电视,我先洗个澡去。”就把我一个人丢小客厅里了。
那边哗哗的水声吟唱着无聊歌曲时,我的情絮再也忍耐不住,像个贼一样踱过去,天呢,浴室的门半开着。不由分说我把衣物全撸到外面,一拧身溜了进去。“我来帮你搓搓背,我都好几天没洗了。”其实我昨晚刚刚洗过的。咣当一声我关上了门。
电影里的情节都是这样的,浴间里的,总令人心魂颠倒。可她并未被吓到。看来她不反对,我一下子扑了过去……
“你不会是把门关上了吧?”她趁着喘气的机会,问了一句。
“难不成你喜欢开着门吗?我是关了它。”
“完了,这锁,这门的钥匙只能从外面打开,里面无法打开它。”她讲道。
“还有这种门子?我不信”一边我去拉它。它毫无反应。我放荡的情操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所镇压。情火一点点灭光。“还有其它的办法吗?”我问她。
“上次小蔚儿就关在里面了,等了二个小时,别人回来后才开的门。”她的眼睛看着我。她可真是没用的女人。我不想听这种回答:
“我可不想丢这种人,一丝不挂地让人现抓。”
“还有一次小乐被关在里面了,她是把玻璃砸碎后出来的。随后她安了块新的上去。”她继续说。
“这很有创意,可这前前后后一折腾,别人还得知道我们的事。真没别的办法了吗?”我有些真急了。
“除非你是开锁专家,你会吗?”她反问。
我摇摇头,气馁地蹲到地上。我狠命地摇晃着它,想一下子把它生拽下来。那不可能的。我把这里能找到的东西全找了一遍。除了纸巾,和纸娄,貌似再无可疑之物。生气得把纸娄打倒,却意外地发现了下面一颗生了锈的钉子……
就是凭着那颗貌不惊人的钉子,我一点点地地卸下了合页上的螺丝钉。一个小时后,我和妻狼狈地逃了出来。
我们重新把身上冲洗干净,来到她的床上。我刚把她压倒。门铃却又响了。响得还很欢。妻给我很少的时间穿衣服,而她去开门。我玩大了,我把裤子穿反了,坐那里不敢动,进来一个女人。我想她不用费劲,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件事过了后,我才知道一直被我淡化了的事,于我竞如此重要。那时我就开始计划着:在北京有个很小的家就好了,小到能容纳二个人就行。愿望其实就是一个吃惊的想法。放到冰箱里把它整成一块冰。再拿出来搁到一处平常之地,溶化和升华都是它的事。反正想想不用花钱。
二
我得承认沸腾鱼乡是个给我灵感和妄想之地。利用闲暇我创作了些蔽帚自珍的所谓作品。其中包括发在网上日览量不过百的长篇。而我却视它为另一个驻着灵魂的自己。真实的我不过一具可怜的走肉。
四个月后我莫名其妙的离开了那儿,到了一个叫做蜀正圆的魏公村火锅店里做事。李姓的店长穿得可真叫笔挺,英帅靓正。是个人才。可惜后厨的两个小头头如狼似虎。似乎睇出我是个滥芋充数的南郭先生,想给我给重创和调教。我在那儿忍了十二天后,辞了出去。工资我没要,他们也没给。
我没脸去见妻,又想着作品的事。殚诚毕虑的我跑到厢白旗桥附近的圆明园社区租了个二层的单间。我异想天开地花费了两、三天的时间去找一些版社,我连个正规人都没会到过。嗬,我想就算他们见到了外星人,也不至于会那般拒绝的。压根就没人问过我有关作品的事。大概类似我这型的疯子他们以前见得多了。
回过头来我蜇伏于出租室里进行所谓的创作。为了多熬些时日,我每日只吃一顿,只吃电饭锅里的的白米。菜吗,弄些咸菜来,吃着也香口,我想好了,等以后赚了大钱,再把这些缺失补回来。四十多天后,我的创作灵感臭到能招来苍蝇。整日的我头晕目眩。耳鸣世界的班行里添加一个我倒无所谓,可我把耳鸣重重地添加到后半生后。才知道那是一件多么无奈的事情。
曾有一个耳鸣的同乡患者不止一次地警告过我,无视耳鸣,迟早你得拥抱无声世界里的寂静。而他呢,他倒重视它,两次治疗失败,他两次自杀被救。有一次还是我亲自救的他。他的例子告诉我,宁愿有朝一日走进无声世界里,我都不会再接受任何治疗。没有人能想像得到,对于一个穷人来讲。耳鸣、花钱和治疗失败,到底哪个更能叫他痛熬心肺。
妻的电话在我蒸发后的四十天里,把我当个不会生活的小孩一样一遍遍搜寻。可我始终都没告诉她我在哪里。我想过死亡,我真想死掉。我有勇气死,可我没有勇气接受死后的惨状。除了一堆烂肉需要别人来收拾之外,还得在天堂里瞅着妻儿继续的悲惨生活。我有手有脚,我可以到工地上去干活,可以干搬运工或投递之类的辛苦活。这座城市里那么多人都在干,为什么我偏要走这条非人非兽的自绝之路呢。
九十九次的坚韧,抵不上一次的柔软。妻子终于找到我的出租室里。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我们缠绵了好久,下午出去购点东西。晚上接着缠绵……
第二天早上、送她离开时,我给她一个表态:十天内找到工作。把租房退掉。可家的感觉在那时给了我不小的震撼。我想一旦有实力了,一定在北京安个小家。
为了那个承诺和愿望。我一心一意地找工作,果然在十天内找到一份餐厅配菜的工作。工资一千七,外加有不错的奖金。
一个人的一生,真是上天早排好了吗?如果是那样,上天会派各路神仙管理着各路人间吗?中国人太多了,神仙也会不少吧。愿望跟命运有冲突前,人的个体往往没有一点征兆。各司的神仙们也不提前照应一下。
一二年一月二十二日,我不知那天为什么偏偏会是旧历的除夕。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工作间里。摔成了肾挫伤和腰椎横突骨折。单位餐厅有个像恶魔的厨师长,他名叫宁利红。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他让我回去休息,看病的钱,自己想法。
我租个地下室,由妻子抽空过来照顾我,北京的医院可真不是我这种人去的地儿。拍个片子就六百多,医生让住院,我们吓得逃了出去。在那间地下室内,我一呆又是两个多月,当我坚持想回到单位上班时,我得到的回复是我被辞退了。至于工资和补助,他们说以后会给。我在他们的办公室里虽拒理力争,可走出时感觉到自己被人羞辱了一般。
那之后我还得找工作。在一个有老乡的单位里找到份配菜的活。三天后我不满意离开,放在老乡那儿的生活衣物,十几天后我去拿时,不翼而飞。从此我连老家的人也恨上了。我还能相信谁?我接着找活。嘉和一品粥豹房店里缺那么一个人,不知他们看上了我什么。反正只要有人要,我就会加入他们。那时我的年龄已有不小了。四十三岁。我退掉了地下室,住到员工宿舍里。
随着三月桃花秀出绛色。我的心情也改善了。
妻子为了能跟我在一起,在她们店缺一名库管时,跟店长为我讨到了这一职位。我知道那是个非常舒服的位子。于是又一次毫不犹豫的离开嘉和一品粥,到了万方餐饮望京店。
来在北京,好象我都已离不开妻。她相貌平实,心地平实。是我目前的最爱。我想结束各住宿舍的牛郎织女的生活。跟她商量后,就在南湖西里社区租了套隔断间。那时起,我们便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像日本人进屋那样脱了鞋子,所有的家庭活动就在床上了。
因了那种踏实,我一直干到十个月后。和来时比我们的新家已添置了不少“家当”。后来我和妻一起调离到永安里店,搬家成了我们的心病。谁都知道那是个难题。坐公交地铁,实在是种麻烦。打的我们也想,可总觉得我们不配。意见不和的我差点儿把妻子丢了,她不想和我同路。我无奈,打了的,又几次打她的手机,她才气嘟嘟地回转。
有了那些可笑的家当,我们在永安里上班后,只有还租房子去。广告看了上百个,电话打了几十次,房子看了三、五处,最后还是住到呼家楼的一个地下室。于是我们一边工作,一边生活在这无奈却又温实的小家里。
租房的工作大妈有点儿说不清的神经质,我估计她的文化水准在小学一年级以下,却好像什么都懂。我问过她这在可以接通宽带吗,她说不可以 。两个月的生活让我的想法又一次产生穿越,那个店里要改制,他们又不需要库管了,想把我编入前厅或着后厨的。我不干,又辞了。我一直忘不了写作,想呆在那里写出点名堂来。因没有宽带,我又换到了附近另外一家地下室里。
本来我问好了可以接宽带的事,在我入住后又成一一件麻烦事,租房工作夫妇给我一个宽带公司的电话。便不再理我。而宽带公司的话是让我交半年的钱才肯过来。我的钱,你答应吗?
那期间的搬家工作其实全附带到了我的身上了。因为我已无职无业。不堪回首那天的日子我骂了多少娘。才拿完了最后一趟东西。
可是我还得找到另一家去,因为这里欺骗了我,我必须要找到一个有网线的地方去。我成功了,一下子我就跑到四惠那边的珠江绿洲家园去。那里有一间不错的地下室很适合。我想在那里完成我那些可笑的写作。还想藉此为生,给我和妻子赚此小费谋生。
于是搬家又成了我的一门考核功课。我不想租车,怕花钱,来回三趟后,想妻子帮我一次。可妻子有工作,比我更拒绝那些繁琐。她没去。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我连哭带骂的发下重誓:以后搬家再这么折腾,让我不得好死。完了我租了车把剩下的搬完。
我像哄我本人那样哄妻,一切会好转起来的,我一定要凭我的手艺拿到可观的回报。妻不置可否的相信了我的鬼话。不是她非要相信,她是可怜我才相信的。两个月,这两个月我像只无眼的蚯蚓在地下工作着。我以难以想像的速度创作了想以赚此得稿费的网文。在它超过三十万字后,我才发现了一个颠覆不破的真理。那玩艺儿写得再多,跟收入与效益一点都不搭界。
妻子再见了我,她不忍贬低我,却暗自长吁短叹。这些年几乎致人于死地的文字像海洛因一样麻醉了我的身心。使我无法自拨,我在她面前吹捧了一辈子的济世之道和治世文章。而我本人却未见一块小小的文章于高刊之上。现在想来妻的涵养可真够博大的。换作一万个旁人,连杀我的心都有,还会容忍我去玩弄那些没有收益的文字?我自己可能觉得没啥,在她看来,我都快变态成外星人了。
我的写作理所当然地获得了失败。失败的代价就是我得像个斗败的公鸡,一家家的再去找工作。很幸运有一家服装公司因我的人形外表而收留了我。于是我要搬到五里桥去。代价是由我负责这一切家当的打理。妻不知是对我的不耐烦,还是对搬东西的反感,她好像从不乐意参与这件事。
我的妈呀,我活这么大,被子叠得都有数儿。可事情被我摊上了,没啥说的。
而我那可爱的妻,她还在原来的单位工作着。她也想过要离开它。但她从未付诸行动过。重任再一次降临到我身上。我想到以前发过的誓言。我恬不知耻地把那句誓言抹杀掉。我宁愿再这么折腾一次。我的身心已麻木。
三
家的意味,忽轻忽重。忽来忽往,忽上忽下。忽有忽无。有时我一直在想:对我而言,它重要吗?
在珠江绿洲家园时,也就是今年的五一,妻回家小住了十来天,到外地接送孩子;探望她的母亲;加上一个本家侄女的婚礼,抵京后累得人仰马翻。叫苦不迭。她点着我的呆脑门子骂道,你们家的事,倒叫我替你擦屁股。不知你这男人是怎么当的!
她骂得好。我绷着一肚子心事,恬然而答:“你可以别当我是男人啊,就当自己多生了一个挺二的儿子。这家的事,管则管之,不管拉倒。我不领你的情。”
要搁别家的娘子,非一巴掌把我的脸扇背过去不可。妻可没那么做。她耸耸肩骨。自言自语地讲。“可怜了我那婆婆,我带小儿子离开时,她哭天抹泪,拉着她的孙子死也不让走。她说‘你们太狠心了,一家大小四口,走了个锅光碗净,只丢她一个孤老婆子在家苦渡余生。’想来。着实可怜哩。我看你还是抽时间回家一趟吧。”
我顽世不恭地说。“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了。”说完我把头仰得很高。高到没有人再比我的脸高。
妻也拿我没办法。她心里明镜似的:老太太的肚子里装着儿子、孙子,就像天空里挂着太阳和月亮。没有太阳月亮的日子,老太太苦熬了三年。那天夜里妻蒙头就睡。她累极了。
而我,旧时涌如江海的酸楚总算可以得以处理。我蒙了被头,狂整一夜贱泪。窅冥中母亲那八成的花白、龙钟的步履、沉痾的固疾齐揪住我的心叶:儿啊,你的孝心何在?你的良心何在?难道非要为娘闭上了眼的时候,你才肯回来吗?
万箭穿心的感受,已不止一次地洗磨我的心扉。我默然凄凄:娘啊,有一天儿在外混到有口好饭吃时,再把您接出来,如果混得不行了。儿宁愿渴死它乡。也不回去了。非是不孝,是儿有心结啊——
二十六年前的涉县,有一个叫弹音的村子赤舌烧城地传扬着一个触动了传统道德底线的咄咄怪事。我就是那件事中的最大的受害者。而当时,举村上下,却把我当成异端猛兽,无情地打击。
如果那还算我其中一个家的话。我还是先叫它“家”吧。那时我的家生活着六口人。七十多岁的奶奶,生父(我现在只能这么称呼他,因为我的心里早没他这个男人了。),母亲,十八岁的我,十三岁的弟弟,和一个七岁的妹妹。
那是个不炫富不扬财的时代,我的家算不得大富,可也称得上当时的小康了。多好的日子啊。家里猪欢鸡叫,梧桐院落。果树盈盈。这全得益于我那会理财、死扭门的母亲的经管了。
俶尔的一天一阵妖风刮来,相邻一个王堡村的老姑子来这里串亲,招集众亲戚商议分家事宜。母亲强烈反对,誓死不从。跑回本村的娘家去了。这边的众人三下五除二就那么糊里糊地分开了这个家。他们原想,母亲终归一个女人,平时口角锋利惹得邻里白眼。她失道寡助,自然哑口无言。
可是母亲回家来看到那些纠心扯肺的场面后,心寒意怒,再次离家,到村东租三间别人的旧房子,住了进去。生父大摆面子,开始不肯去低头认错,后来,托人去叫她回去。她见他没有诚意依然不肯回来。这下生父大怒。放出话来,以后想回来,也休想了。再后来母亲回家,他就往外撵。母亲回家拿些生活用品,他就骂她是回家偷东西了。
生父没那么多的花花肠,他只是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他东西还有两面珠帘。一面是王堡村他的姑姑,她逼着他非分家不可。一面就是在本村势大无边的张氏家族。母亲以前跟他们有过口隙和过节,他们借此操纵他,想灭了她。灭我,算是他们加餐了。不过,霸王龙的肚子可不在乎我那点份量。
生父的所有喜怒哀乐,其实只是他们张家的喜怒哀乐。生父没有个人主见,没有分辨黑白的能力和骨气。他们让他撵她,他就毫不客气的撵。烈性的母亲原本想把奴性十足的生父治一治,好落个面子。不曾想到这一离开,同林鸟雀各自纷飞。
我那时胆小怕事,不敢跟人争论是非。原本我只想做只鸵鸟,将头埋进沙子里,不问母亲和生父的争执,偏偏二舅来家里兴师问罪,而当时家中只我一个。舅舅怒斥我一番,逼着我扛一袋小麦(约八十斤)送到母亲那边。
一场一血雨漫天泼来。当我再次回到家中的时候,我当时那个家哟,院落里挤满了几十号张氏家族的那些人。
牛头马脸们把我当走资派、卖国贼一样批斗,说我把“社会主义”的粮食偷给了大逆不道的“资本主义”母亲。并且毫不掩饰地丢给生父一条皮管子,指示他拿它管教我。我平素沉默寡言,不屑与他们争辩。不避不闪,任由生父抽打。张家的人更觉出我的可恨了。明示生父将我撵出家门。生父胜怒之下,真那么做了。
我的人生在那束时间里,电闪雷鸣,疾风骤起。从那时起,我再也没回过那个原本不错的家。七岁的妹妹也被母亲带走。至此战争的阴霾笼罩着这个家庭。
那时我刚升入高二,那场经久不息的战争一直持续到我毕业后的很多年里。也许有些人会把我没考上大学的原因归咎于自己的无能和愚蠢。可我觉得如果没有那场携外因闯入的战争,我的大学梦,以及我整个的人生,无疑将会重新攥写,我现在更不会花费无聊的时间来编写这些哭笑不得的“故事”。
弹音村上方的天空浊浪淘天,阴风怒号,我那时就像一只狂舞的蚊子,不知天高地厚。我想像不到高不可攀的天空里,随便一粒摔落的雨点,都能把我打下埃尘。
八月花椒熟了的时候。生父的那位外村的妖婆姑姑,又来到被她弄得四分五裂的“我家”(因现在那家已跟我没什么关系)里,抢摘花椒。她就是妖魔的化身 ,它每来一次,这个家就无风起浪,流血流泪——
得知消息后,我和母亲前去阻止,我和弟弟发生混战,而母亲则被她们推到堰下用石块砸伤。
想着那时我干的那些蠢事,我的心现在还在滴血。也许当时我真的做错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像“野兽”一样,愚昧、可怜、冲动。那些东西真的于我那么重要吗?想想如果当时我放弃跟他们弱肉强食的争抢与较量,早点断意离开那个村子,就不会——一切都太晚了……
母亲住院作了伤口处理后,我们出院了。我去找生父作了番理论。
在别人的院子里,口角后他提着一张铁锹向我劈来,我躲在一颗果树后。铁锹劈到树上,我趁机上去争夺铁锹。想像不到的是他的一颗门牙在和我的争夺中失掉了。在众人的劝说下,父子不欢而散。
二个小时后,正午的骄阳把仇恨煎炒到无以复加的时候。生父带着他的“特种部队”闯入我和母亲的住所。
我的脑袋,在意欲逃出窘境时,被砸到鲜血直冒。立仆。我的神智居然还在,我要爬起来“战斗”,我重新站了起来。
其中一个叫做张丙太(他是那妖婆的外孙)的“特种成员”,轮圆了钉着方钉的木椽,重新将我打翻在地。我这个被众“好人们”欲除之而后快的“坏人”,也试图负隅顽抗,可不争气的身体重重地躺下。那些人一刻也没闲着,在我倒下后,继续把我当蒜泥一样的地捣击。
我现在能活着讲这些话,绝不是他们下手轻的缘故,而是我的命很硬,这点我自始自终都不怀疑。(卦爻上也明示过。)那后来我很放肆的躺在地上睡着了。鼻子里、嘴里、头顶上,流着暗红色的血。我看不见自己流血,也看不见自己昏迷的样子。也许我的话是吹牛吧?随你想去!反正我母亲看见了,我的大姨也看见了,还有我那当时还健在的姥姥也看见了。
老天爷呀,你让我怎么想你呢,你粗心地创建了我之后,却让我这个怪胎日日游晃在一个变色的封闭世界里。有些可笑的真理在我眼前一文不值。但它却能做到像一枚毒刺钻入我的身体而不被我剔除。在那个以武力解决问题的村子里,我错误地高估了个人的力量。因为那时武打片占据了整个中国电影市场。
我现在都敢发誓,如果我当时不是赤手空拳,如果当时我手里有支枪的话。只要子弹够用,谁我都敢把他给崩了。事实上我完了,他们不旦在*体上灵魂上给我以空前绝后的洗礼,而且他们的力量大到可控制每个人的嘴巴。
在那场战争中,只到我流着暗红的血熟睡过去的时候,自己都不知这几年来发生的一切是为了什么。我错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它会发生?冥冥中似有一双恶毒的眼睛就在我头顶的天空里睨视着我。它像此生翻不过的五指山。可有些人呢。特别是张氏家族中那个首屈一指的糟老头子张金柱呢。他的思想可一点都不糟。他就是那个坐在云端里的如来佛。而王堡村的老妖婆,则是派遣天兵神将的玉帝。
我本是与世无争的人,那之后,我成了弹音村里所谓的十恶不赦的人。
这方田地里,有住了十几年牢子回来的;有惯偷和惯淫的;也有整日在大街上横行打架的;有倒腾假药腰缠万贯的。有靠着铁道上停靠的货车皮暴富起来的;但他们那都叫英雄气概,制裁他们的是政府,而政府是个什么劳什子,我现在无法准确给他们一番描述。也许是我误会了他们的博远情操。
而我不同,我跟着我的母亲,在跟上百号弹音人背道而驰。触犯了他们的道德底线。而这种道德底线还是形而上学的。无中生有的。特别是我。传说中的我简直是个不义不孝,杀人如麻,*淫掳掠,嗜痂成癖的恶徒歹人。而且我没有被打死,我又活转了过来。他们有必要继续把的母亲和我打到十八层地狱里。更不容有人敢公开同情我们这母子俩。
就一股脑地想着当时十八九岁的我,有人利用我家的那些事,不但把我和母亲赶了出去,还施以诡计,恶以身名。让母亲和我背上永世不得超脱的罪名。而我,我不记得是如何得罪他们的。一直以来都是他们闯入我的家,逼着生父替他们做有违天地良心的事。
可怜了那时愚昧,冲动,迂腐的我。我以为只要我不在乎,什么也都过去了。可是太有人在乎了,当我三个月后伤好了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无异于一只森林里的狮子,招摇在人行道上。没有人愿意跟我讲话。他们用一种古怪的神情,在远处关注着我的举动。生怕我会伤害到他们。看看他们紫瑭色的劳动结晶,看看他们憨厚的嘴唇和浓重眉头,听听他们口口相传的颠覆不破的真理。再看看我当时傲睨于世的“狂妄”,表遮于里的村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的那个记忆中美好的家啊。再也没了。他们办了一件多么功德无量的事。好好的一个家,父子反目,兄弟世仇。夫妻离散。
玩佞的人,却在背后哈情涎笑。
有那么一个男人不这么想,他始终觉得是他们帮他除掉了眼中钉,肉中刺!那个人就是生父,他和那个与我老死不相往来的弟弟一致认定:整个家庭悲剧的罪魅祸首,就是我和母亲。我和母亲就是隐藏在人民内部的奸细。中国农人有自己的一套鉴赏能力。弹音农人也有,我家庭的完美沦陷,他们到底能从中得到什么?美国佬打海湾无非是了石油,击毙拉登是为了打击恐怖主义报九、一一之衅。可他们为了什么。
哦,我终于想起一位周姓作家在一本什么日记中论述,他只是揣了一脚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薄子。而他们合着他的大哥,竞要一起……
我真无话了。可惜了我当时那心态,换作了现在的:你要什么,我给,你抢什么,我也不拦着。你容不下我,我走。家都散了,我还拱肩抢背地在意那些无聊的东西干啥?
四年后母亲和生父成功离婚,我和弟弟此后再无任何往来,他挣他的钱,我过我的家。有次想朝花夕拾的我,竟跑到在天津工作的弟弟那儿,商议兄弟和睦之事。他很冷漠,不想回到过去了。
我想起跟弟弟的那次因摘花椒的打架。他仍在恨我!他跟弹音村的人一道,早给我打上了发配充军的钢印。于是我绝望了。我像关在魔瓶里的魔鬼发下重誓,今生今世,再不走回头路了。那之后,我再很少见到他。
后来母亲给我找个继父。我又有了个新家。在他们的维护下,我娶妻生了子。我姓了继父的姓。可我从未踏实过,我总还在梦乡里回到从前的家。可醒来后,我又总有种羞愧之感,好像我哪里真做错了什么。我有生父,为什么还管另一个男人叫“爹”。所有的人都可以认定我是个厚颜无耻的人。因为我表面上看去,那么的无所谓,那么玩世不恭。
那时,家的概念在我的词典里已偷换掉了。它就是雪虐风饕中高高的鸟巢。它就是远离世俗的冰冷的洞穴。它就是晴空的万里流云;它就是汇水间泛动的浮萍。又一个七年过去。我装了不少人间的风雨在体腔里,而继父,他却累了,他闭上了干枯的眼睛走了。在这个世上,我还得和母亲相依为命。可我给予她的照顾愈来愈少,我有了自己的家!母亲的身子骨也一天天笨拙起来。她还想如以前那么勤快。有时走着走着,她会像棉花包一样被什么拌倒在地。我愈是发誓要好好地挣钱,让她清享晚福。而万能的金钱,总是与我擦肩而走。我弄来的钱,根本不够我的家庭消耗。
还有人说,时间是忘却记忆的最好办法。有些事情,特别是心灵的巨痛,不是打理一次就能划上句号的。时间在分分秒秒地走,巨痛也在分分秒秒地扯你的后心。终于有一天我跟妻子说:“罢了,以前的事,我不想再记恨了。我想重新开始,忘掉以前我是谁,忘掉他们是谁。毕竟他们现在,也没那么多的精力来恨我,来给我加罗罪状了。而我又能把他们怎样?杀了他们?这太可笑了,我现在已觉得,就算他们命全加起来毁掉,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也许那并非我的快乐。我只要我本人的快乐而已。”
其实促使我产生了要离开家乡的想法并不是与生俱来的,也非积年累月的。而是三年前的一桩蛊事引发的。
三年前我建了个很辛劳的鸡场。认真做着自己的事。一个清明天,妹妹问我,你知道奶奶的坟在哪里吗?
我回说:“二十年没去过了,怎知道!”
妹妹说:“有件事,我说出来,你可不许生气。”
“你说吧,我尽量不生。”我说,可心里有些忐忑。这些年,但凡入耳的事,没有让我快乐起来的。
“是这样,他们有人说,你把奶奶坟头的风水给毁了。还把自己和母亲的名字留在坟头上。可我不信他们说的。”妹妹安慰我道。
“天呢,这怎么可能?你哥我会是那种人?我连奶奶的坟头在哪儿都忘了?怎么会毁了它呢?”肯定是他们背后在搞我。那糟老头子虽然理直气壮地被鬼王添加到阴间户薄上了,可他的子孙还活着。他的阴毒的基因被遗传了下来。他们忌恨做生意发了小财的弟弟的崛起。毁了风水,却把罪过全罗刮到我的身上。二十多年前他们就是这么搞垮我和我家的,现在故技重演。虽不算高级,却却招招致命。只要他们说出来。就有人会信。
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这世道吧。看看人间的事多么的龌龊,看看一个地僻乡野的农人是如何演绎他们那高度发达的智商的。真应该把他们派到东海去收复钓鱼岛和南海的黄岩岛。应该把他们派到新疆去平复叛乱,真该把十八大的所有议题给他们一伙人做。更该让他们扮成情妇去反腐倡廉。绝该把下批奔月航天人选归结到他们之中。他们完全有这个实力。
我都打算放弃憎恨他们了,而他们,他们在做什么呢?他们却还在恶毒的算计着我。我对妹妹说:“你放心好了,有朝一日,我会让全村的人相信我是个好人,不是他们造谣的那样。”
妹妹不解的问:“你如何让别人相信。他们不会相信的。”……
妹妹想像不到,从我得知那个天崩地裂的消息时,我的人生信念彻底崩溃。我只有一个办法,离开他们,永远地离开他们。只有我彻底地离开,他们的八卦转盘就再也玩不转了。他们不信我,这已不重要了,只要敢于放弃。一切从重开始。我还会重拾快乐。
后来我卖掉鸡场。悄然地离开。我去到了哪里,没人能知。
家是我的根,却是一条伤心的根。有自己年少轻狂的无知和冲动。也有我的汗水和结晶。当我把它从无限大归零到原点时。它就像一颗伤心的种子被我带走了。我来到燕山旷阔处,天子典琼中。重新播下了这颗种子。它长出了嫩芽,愉快地生长了起来。我不敢说这个家还会飘向哪里。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家,它为我所衷,再没有邪恶的力量渗透进来。妻跟我可以天天吵架。却从不拿个人品格去伤害对方。我们共同地给它浇水,施肥。比起别人的,它还小。但我愿意像个快乐地蜗牛一样,背着它,四处漂游。
母亲啊,我只能遥遥地祝你身骨硬朗,长命百命。相信我心里挂望着您。也许是明年 也许后年,等这个家长大到能纳下您的时候,我把您接出来。咱们都在这个家里,快乐地生活。
(全篇完)
文/寒春
二零一三年五月三十号于五里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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