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一声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泪痕!
——题记
(一)
杜鹃去世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了。
小区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嘟嘟”的汽车喇叭声,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小贩的叫卖声喧哗着老街的清晨。雪剑在小区门口打了一碗豆浆,买两根油条上楼去,一个人独自吃着早餐。
喝着豆浆像喝面糊,嚼着油条像嚼棉花,不知为何那么难咽。雪剑也不知道,这顿早餐吃了多久,而且吃着吃着,泪水又不由自主涌出来了。
雪剑抬起头,母亲正微笑着注视着他。他站起身,伸开双臂想去拥抱她,可只摸到了冰冷的墙壁。母亲仍然在前方微笑,雪剑两眼一黑,重重地跌坐在沙发上。
不知道多久,他才苏醒过来。长明灯还在幽幽地亮着,香炉里洒满了新鲜的香灰,他这才明白,母亲已经和他阴阳两隔了。他凝视着照片中年轻美丽的母亲,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掉落在地上,
客厅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雪剑母亲杜鹃的遗像。照片中的杜鹃大约四十来岁,白净的面庞,齐眉的刘海下面,是一张酷似邓丽君一样可爱的娃娃脸,大眼睛透着一种柔和娴静的淑女气质。黑亮顺溜齐颈的直发,紧紧包裹着修长白皙的脖子。橘红色的t恤,领口绣着几朵精致的梅花,展现出主人优雅而富有活力的性格。
雪剑点燃三炷香,给母亲作了三个揖,郑重地把香插进香炉里。
隔壁的房间里,雪剑的父亲林峰仍然还在昏睡。自从母亲走后,父亲就没有醒过,医生来看过,生命体征平稳,没大问题。雪剑一直为父亲捏着一把汗,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不愿意醒来。也许是伤心过度,也许又是内心的愧疚,自责自己没有好好照顾她。总之,雪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今天是中秋节,可家里冷冷清清的。茶几上放了两盒父母学校里送来的月饼,可现在它们还孤零零地躺在那儿,等着有人去开封。
雪剑就这样默默地呆坐着......
黄昏了,天空中下起了绵绵细雨,让这个仲秋的夜晚早早地来临。
华灯初上,城市的夜热闹起来。虽然没有月亮,可人们过节的兴致一点也没减。在外地打工,上班的人们都回来过节了,大概都是吃过晚饭了。情侣们穿着节日的盛装,撑着伞,依偎着在老街上漫步;年轻的父母推着婴儿车,扶老携幼,一家人一起出来逛街;还有那些调皮的孩子,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在人群中间穿梭,嬉戏打闹。绵绵的小雨把古街的青石板地面洗得油光发亮,照着他们风姿绰约的倩影。
雪剑隔着客厅的玻璃窗,看着老街上的热闹景象,心中隐隐作痛。百无聊赖中,他打开了电脑......
(二)
雪剑在母亲的一本书中找到了她生前的qq密码,他来到了母亲的空间。
突然,个性签名栏里,一行“最后的一封情书”的字样赫然闯进了雪剑的眼帘,雪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母亲的空间。
那是母亲写给一个人的一封信,雪剑不知道标题为啥叫“情书”,难道,除了父亲,母亲心中还另有他人?平时看母亲对母亲温柔体贴,对自己也疼爱有加,为什么还会有其他人走进她的生活中呢?酷爱写作的母亲五六年前开始在电脑里写文章,雪剑除了知道母亲爱熬夜,爱头痛,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之外,就没发现母亲有什么异样。也许,看了母亲的文章,就能走进她的内心世界,就能知道她为什么写这样的“情书”了。雪剑迫不及待地看了下去。
哥,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其实,我不想给你写这封信,可是,我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哥,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啊?其实,以前我也零零星星地给你讲过一些,在我的作品里也有稀稀落落的记录,所以,你知道的还不尽详细。
四十年前一个初夏的子夜时分,在川西坝子一个叫杜家湾的村子里,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打破了夜的宁静,那是一个叫杜全德的村民,他的女儿产下了一个健康漂亮的女婴。农历五月,麦子黄了,杜鹃鸟整夜都在啼叫,催促农民伯伯“割麦插禾”了。婴儿的啼声淹没了鸟儿的鸣叫,好像是“鸟中之王”那样大气,能识文断字的杜全德索性就给孙女取名叫“杜鹃”了。
那个女孩就是我。我从小聪明伶俐,乖巧懂事,特别是嗓门大,声音洪亮,模仿能力特强。不管一首什么样的歌曲,只要听上几遍,就能珠圆玉润地从我嘴里滑出来,像鸟鸣那样婉转动听。小时候,我经常把村里的小朋友组织起来,教她们唱我在广播里学会的歌曲。大家都很喜欢我,一有空就为大家唱歌,我成了家乡的小明星。
家乡那条小河好美啊,那是我童年的乐园。小时候,我经常和小伙伴们在河边的草地上放羊,打猪草,抓石子,放风筝,到河滩里捉鱼虾,还有那八条腿常躲在石缝里的大肚子螃蟹。清澈的河水从一道高高的拦河大坝腾空跌下,形成一条宽几十米的瀑布,水声滔天,我和小伙伴们常在瀑布下面的深潭里游泳,打水仗,整个夏天,那里都是我们的游乐场。后来,我的一位堂姐在那儿溺水死了,父母从此就不允许我们到河边玩耍了。
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堂姐被大人们捞上岸时的情形:那是一个初秋的午后,那时候,她大约就七八岁吧。只见她直直地躺在河边的草地上,脸也变成青紫色了,双眸紧闭,全省肿胀,手和脚都被水泡得苍白。黄昏的时候,她就被大人们抱进一个刚刚钉好的木箱,抬到山上连夜埋了。伯娘在后面哭得呼天抢地,村子里的大婶大妈们也都在抹眼泪。
平时天天玩在一起黏在一起的小伙伴说没就没了,小小的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死亡,知道了生命的宝贵和脆弱。堂姐的死对我的打击很大,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沉默寡言,喉咙像上了锁,也不唱歌了。
我的父亲从小是个孤儿,但自幼酷爱音乐,在三年自然灾害极端困难时期,他领着我的小姑到处去流浪乞讨,一把二胡和笛子也从未离过身。后来,父亲很艰难地把小姑养大并为她找了婆家,经人介绍到我家倒插门,这才有了我。
父亲生性懒散,不爱干农活。每天不是在家里摆弄二胡,就是吹奏笛子,惹得邻居都闹心,不喜欢他,父亲因此得了个“二瘪子”的绰号。也许是遗传基因的缘故,再加上从小耳濡目染,我也很酷爱音乐,喜欢唱歌,我是听着父亲的《二泉映月》长大的。因为我长着一张娃娃脸,声音又甜美,家乡人都叫我“小邓丽君”。
就在我十三岁那年,父亲去砍柴时不慎掉下山崖,摔成重伤,医治无效去世了。我呆呆地望着遗像中年轻的父亲,茫然,惊恐,无助,然后嚎啕大哭。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早就离去?就像那位早逝的堂姐,他的去世留给我的是恐惧,疑惑,我问苍天,问大地,为什么人的生命会这样的短暂,为什么人世间会有生离死别?!......
我的音乐梦搁浅在父亲三十五岁的生命里,父亲留给我的那把破旧的二胡,至今仍然挂在我老家的房间里,虽然扑满了灰尘,但我仍然舍不得抛弃,因为那是父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父亲悠扬的二胡曲子里,是我的梦开始的地方。《二泉映月》沉郁的旋律里,我挥手告别了灰暗的童年时光......
父亲去世后,母亲抛下我,远嫁他乡。外公外婆只好担起了照顾我的责任。
外公是旧知识分子,写得一首好诗和好字,家乡人都叫他“先生”。从小在外公的影响下,我很早就会背诵很多唐诗宋词,《三字经》,《女儿经》,《千家诗》也背得滚瓜烂熟。外公还手把手教我临帖子,对对子,做诗词,十多岁的我就成了家乡有名的“小才女”。
外公外婆整日在地里忙活着,供我上学。高中毕业,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省师范学院音乐系,毕业后回到家乡的县城当了一名中学音乐教师。两年后同本校一名男教师林峰结婚,后来有了儿子林雪剑,不久,我们从学校宿舍里搬出来,搬进了我们省吃俭用才买下来的新房里。
我的婚姻生活简单而平凡,老公是个老实人,儿子从小乖巧懂事,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可是,谁也不知道,这平淡的背后,隐藏着多少的无奈,痛心,辛酸和苦楚......
(三)
读到这里,文章突然戛然而止。雪剑只觉得一头雾水,茫然不知所措。
雪剑站起身,看着窗外苍茫的暮色。夜渐阑,城市的灯火依然辉煌,游玩的人们呼朋引伴,陆陆续续回家了。他取下眼镜,揉揉酸涩的眼睛和僵硬的脖子,抽回目光,凝望着客厅对面母亲的遗像。他再也不敢将平日里温柔善良的母亲与她曲折的身世联系在一起。因为母亲从来没有对他讲过这些陈年往事,母亲展示给他的从来都是阳光和美好的一面。遗像中的母亲仍然在微笑着,雪剑心中像针扎一般隐隐作痛......
雪剑想起了刚上高中时的意见一件轶事。因为受母亲影响,雪剑从小就很喜欢音乐,立志要像母亲一样做一个音乐人。他还有更远大的梦想,就是走上舞台,做一名歌手。因此,他想进学校的声乐特长班,以后报考音乐学院,但却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特别是一向疼爱他的母亲,那天语气强硬,态度坚定,让雪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形:
“男孩子家家,成天依依呀呀唱像啥样,去读理科,以后考工科大学,当工程师,当技术员!”母亲板着脸,语声铿锵。
父亲在一旁,沉默不语。
“我做自己喜欢的事,难道不可以吗?”雪剑极力反驳道。
“唱歌不务正业,唱歌能当饭吃吗?”母亲扔下手中的一本书,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雪剑的头脑“嗡”的一声全糊了,她不知道母亲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也不知道这火是冲哪儿发出来的,茫然,窒息,恐惧,他呆呆地杵在那儿,好久一动不动。
天黑的时候,父亲去上晚自习了,雪剑上夜课回来,发现母亲躲在房间里嘤嘤地抽泣。他不知道父母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他听从母亲的愿望读了理科,三年后考取了一所重点大学的土木工程专业。刚刚踏进大学校门还不到一个月,准备回家过中秋节的,没想到在放假前一天就接到母亲去世的噩耗。
(四)
“我不能因为成了家就放弃自己的梦想,然而我的执着同老公的固执发生了严重的冲突......”雪剑从回忆中醒来,顺着母亲的文字看下去。
结婚后,我基本上完全变成了家庭主妇,除开在学校里的日子,我每天不是买菜,洗衣服,就是伺候老公和带孩子,稍有不如意的地方,就会迎来他劈头盖脸的斥责和谩骂,然而,在别人面前还是强装笑脸,特别是不能让孩子看出破绽。
二零零六年五月,我报名参加了中央电视台《星光大道》的海选,我抱着跃跃欲试的心理去试试,结果成功入围。我向学校请了假,然后回家和他商量去北京集训的事。我心平气和地和他谈,还没等到我的话说完,他就气势汹汹地呵斥我:“黄脸婆了,还想去唱歌,要想去当明星可以啊,我没钱,要不我们先去把婚离了,你去傍大款,当二奶,让别人包装你啊!”“结婚这么多年了,我提过非分的要求吗?我就是想趁自己还年轻出去闯闯,给自己争取点机会嘛!”我尽量跟他解释。“不甘寂寞的女人,我叫你去唱,去唱!”突然,他怒吼着,腾跃着,扬起手臂,一巴掌拍在我的脸上。我摁摁他留下的血色的指印,捂着脸,痛哭着跑出了家门。
我跑下楼梯,跑出小区,顺着老街的城墙根,来到城外的滨江路。
这条路见证了我和他的爱情。十多年前,刚刚大学毕业的我经人介绍和他认识。当时他已经是一个有着五年教龄的中学教师,而我还是刚出大学校门的黄毛丫头。滨江路上风景很美,清一色的红色屋顶的高楼,掩映在如烟的垂柳深处,宽阔的大街车水马龙。沿江的河边公园,到处是草坪,绿树和花草。乳白色的大理石长椅上,经常有一些情侣并肩而坐,互相依偎着,欣赏着江面上水波潋滟,渔舟唱晚的美丽风景。石凳和石桌上,经常有一些老人不是在拉家常,听小曲,就是在对弈搏杀,争的面红耳赤。江边的遮阳帽下,还有一双眼睛在炯炯有神地注视着江面,鱼竿纹丝不动,点燃一支香烟,垂钓着一份悠闲。我们常常手牵着手,在江堤上漫步,说着绵绵情话,任徐徐的江风温柔地抚摸面颊,撩起发丝。或是坐在长椅上,看江面上日落日升,听江水潮起潮落......
可十多年后,当我再一次踏上滨江路,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行,全是陌生的面孔,脸上挂着不为人知的微笑,我觉得自己是多么的猥琐渺小,多么的孤独无助。我默默地踱到江边,江边垂柳依依,春水绿如翡翠,当时我多想一头扎下去,和这美丽的春水融为一体。可是,当我看到一些父母带着孩子在江边玩耍。那种缱绻相依的天伦之乐又让我止步不前了。我想到了我的儿子......
(五)
看到这里,雪剑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表面上温柔可亲的母亲,心里竟然隐藏着这么多心酸的往事。他终于理解了母亲那份追求理想的执着,那份梦想破裂后的撕心的痛,终于明白了为何反对自己走音乐道路的无奈。“母亲啊,您是荷叶,我是红莲,心中的雨点来了,除了您,还有谁是我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想到著名女作家冰心描写母爱的这段名言,雪剑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镜框里的母亲仍然微笑着,像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的荷,那样纤尘不染,楚楚动人。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除了孤傲一世的清纯,似乎还有许多沧桑的印记,仿佛在提示雪剑继续看下去。
自从星光梦破裂之后,我锁上了自己的喉咙,提起了多年没有提起的笔。我要戳破心窗的那层纸,,让那些尘封多年的往事抖落岁月的尘埃;我要找到那个真实的自己;我要在心灵的土地上播下种子,来年收获一份感动,一份希望。
2007年,老公买回一天电脑,想通过炒股大发一笔。我不喜欢炒股,也不好反对他炒股,因为对于那个早已形同陌路的人我是不会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只要没有原则性的错误,我们大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的生活。
我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学会了上网。并在网上申请了一个网址,开始了网络文学创作。哥哥,你知道吗?就在这时候,你走进了我的生活。
就在江南那个烟雨蒙蒙的黄昏,我沿着岁月的河边,去寻找当初遗落的梦;我看见你青衣布履,飘然而来,手里握着一卷诗作。那不是我昨夜遗落的诗卷吗?蘸着泪水,热血,月光和清露写成的诗,墨迹未干,墨香飘逸。
“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寻梦人,这是你丢的东西吧?正好我也要去,一同上路,好吗?”你递给我那本崭新的诗集,温柔地对我说。
我满脸疑惑,重重地点点头。
就这样,为了共同的梦想,我们走到了一起。
(六)
还记得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吗?哥哥,那是我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光。虽然是隔着千山万水,但我们的心始终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共同行走在文字中,我们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想,用笔记录沿途的美丽风景,用心摄下瞬间的感动。我们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唱,共同享受爱的阳光,面对尘世的风雨。哥哥,沐浴着你爱的甘霖,我的喉咙被解了锁,电波的那头,我展开了歌喉,为你唱歌。“你的心就是我的舞台,你是我唯一的观众,我这一生都只为你歌唱,并期待你的喝彩。”哥,这是我在你的空间里留下的话,可还记得?“亲爱的,你的苦我都理解,你的情我都知道。哥只能远远地牵挂着你,愿你一生都平安幸福!”这是你在我的空间里给我的回复,看了之后,我曾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们就这样在文字里安了一个家,我们曾发誓要要好好经营我们这个家。夜以继日地笔耕和爬格子,和哥哥共同行走在文字中,我为自己漂泊的心找到了一个栖息的港湾和温暖的归所。为播种理想找到了一方适宜的土地。我又变得乐观,开朗,活泼了,许多年不见的笑意,又绽放在我的脸上。
哥哥,不知道你仔细算过没有?几年下来,我在网络里留下了两百多万字的作品,其中三分之二的作品都是写给你的。哥哥,你的爱成了我创作的源泉,我的好多作品都是以歌颂爱为主题。因此我被文友们戏称为“爱的精灵”。不知道我的作品你都认真看过没有,不知你能否理解我这颗滚烫炙热的心?......
(七)
好景不长,哥哥,我们在一起大概只有四年吧。有一次你在空间里给我留言,说你在聊天的时候,嫂子无意之中看到了你的聊天记录,她还偷偷地到我们的空间看了我们的作品,之后和你大吵了一架。你在电话里向我描述当时的情形:
‘“周末,我下班回到家。文慧像往日一样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等我。刚回到家,看见文慧的脸像七月堆满了乌云就要下大暴雨的天空一样可怕。她神色凝重地叫我跟她一起到书房。我满腹狐疑地跟她进了书房,文慧打开了电脑,打开了我的聊天记录和我空间里的作品,歇斯底里地问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望着文慧那铁青的被拉长了的脸,我向她和盘托出了我们之间的故事,并告诉她我们只是一般的文友,因为共同的爱好走得比较近些罢了。可文慧仍然得理不饶人,叉着腰,伸长脖子,指手画脚地数落我,和我大吵了一架。并威胁要同我离婚......”
“相隔千山万水,鹃,我们能真正走到一起吗?我觉得我对不起你,明知爱你却不能和你真正走到一起,明知怜惜你却不能在身边照顾你。你嫂子是个直性子人,撒起泼来谁都害怕,稍不顺心就拿自杀来威胁人。结婚十多年了,儿子都上初中了,我也受够了。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我很多时候都采取了沉默和宽容。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幸福就牺牲了孩子的幸福啊!”
“因为以上的原因,我只好换了手机号码,以后要有什么事,就在qq里联系吧。对不起你了,亲爱的鹃,哥哥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我会永远把你装在心里,在心里爱你一辈子的,妹妹。可是有时候真的好无奈啊。因为你不单是为自己活,还要为你的家人,为每一个爱你和你爱的人而活着......
哥哥,你知道在离开你的那些日子里,妹是怎样熬过来的吗?
我呆呆地望着电脑,整日以泪洗面。看见你的灯亮着,我想来找你,想和你说话,可我怕影响你,所以只好选择了沉默。我一遍又一遍读着空间里你的文字,在你的字里行间寻找着我的影子,寻找着爱的余温。我望穿秋水,度日如年,期盼你能主动和我说话,或是在突然之间接到你打来的电话,我想像着突然见到你那种喜极而泣的场面。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有没有尽头。可是,哥哥,我愿意等,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等你。我在岁月的河边等你,等东北西南的季风到来,涨满你希望的风帆,满载相逢的喜悦,来与我相会。我在岁月的河边等你,用一生的时间等你,直到站成一座雕塑,任时间的风雨把我侵蚀,风化,最后,成为一粒灰尘,融进时间的瀚海。
好想为你唱歌啊,哥哥。以前你说你好喜欢听我的歌。别人说我长得像邓丽君,歌声也像邓丽君的歌声。你也这样认为,你还说你好喜欢我唱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在那段美好而短暂的日子里,我为你翻唱了许多邓丽君的歌曲,还为你唱了很多我自己创作的歌曲。电波的那头,你总激动得语无伦次,连声说好。可现在,我不想唱了啊,哥哥!你知道俞伯牙为什么摔琴吗?那是因为他的好友钟子期不在人世了,再也没有人听得懂他的琴声了。我不想唱了,是因为哥哥离开了。没有了你的爱,我从此就锁上自己的喉咙,因为我一生一世只为爱而歌唱!
(八)
雪剑看到这里,像在读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尽管主人公是自己的母亲,按情理他应该斥责才是,可雪剑感动了,被女主人公对爱的执着的感动,为男主人的无奈而感伤。
雪剑站起身子,揉揉酸涩的眼睛和酸胀的腰。又继续读下去。
我每天都在电脑前等你,哥哥,我们没有联系也许已经有半年了吧。半年了吧。半年了,我每天除了上课,有空的时间就在电脑前等你,不和你说话,但只要看见你的灯亮着,我心中就会升起一种温暖的希望:我相信,哥哥终有一天会理解我,我们会重新走到一起!
我对未来充满着希望,因为有哥哥的爱在支撑着我。我像往常一样每天高高兴兴地去上班,和孩子们黏在一起,觉得很开心。然而有一天,我突然感觉出了身体的某种不适。两个个月前的一天早上,我在家里刚刚上完厕所出来,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赶紧叫来老公。老公把我扶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只觉头部一阵绞痛,前额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粒,继而又恶心,呕吐,昏厥,以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家人把我送到县人民医院,三天后我才清醒过来,但身体极度虚弱,病情继续恶化;一周后,我又被转到省人民医院,经过十来天的精心治疗,我的头痛减轻了一些,精神好了许多。可是,有一天,老公和医生的谈话被我不经意间听到了:我知道自己患了恶性脑肿瘤,而且癌细胞已经扩散,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了!
(九)
本来我不想再来打搅你,给你写这封信,可是我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哥哥啊,鹃不想离开你,可是这次不得不离开你了。命运给我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啊,因为共同的志趣和爱好,千里之外的我们竟然相逢在这网络之中,我们都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情感,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它,珍惜着它。与哥哥在一起的日子,是鹃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鹃从小经历了太多的不幸,能够得到你的这份真爱,是妹前世修来的福分。哥哥啊,鹃感谢你,是你让鹃找到了被疼爱被呵护的感觉,让鹃一颗漂泊多年的心终于找到了皈依的港湾。尽管我们的爱最红还是被俗世的魔爪掐灭了,但在我心里,它已然开放成世间最美好的花了!
人生有命,富贵在天。生老病死是人生命运动的自然规律。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哥哥啊,我并不怕死,只恨和你相逢太晚,缘浅情深,现在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过,那样鹃兴许还有机会同哥哥重逢。
尽管我就要离去,哥哥啊,我还是不愿来打搅你。妹妹只希望你的家庭能幸福,能和和美美地过好每一天。希望嫂子能不计前嫌,与你重修旧好;希望你们的儿子能出人头地,考上一所好大学,为你的家庭争光;希望哥哥能够工作顺利,开开心心。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快乐,哥哥,只要你能幸福,鹃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这一生不能和哥哥在一起,是鹃最大的遗憾;这一生得到过哥哥的真爱,是鹃最大的幸福。哥哥啊,妹妹就要走了,放心吧,三生石前我已刻下我的誓言,孟婆那儿我会拒绝喝下那碗忘魂汤,来生的路口,鹃会一直为你等候。若有来生,妹愿与你一生一世相守,白首不相离!
(十)
就要走了,哥哥啊,鹃还要给你交代清楚。
我的病情你可以如实向嫂子说明。一来可以让她知道,我已经对她构不成威胁,你们大可以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二来我在想如果她还有半点恻隐之心,说不定会允许你和我通通电话,我最后还能听到你的声音,那样我就会很安然地离开。
我仔细计算过,六年来我为你留下大约两百来篇一百万字的作品,请你好好珍藏这些文字。我走了,你只能在这些文字中感受我的存在,那里面有我的气息,我的体温,我的心跳,我的灵魂。行走在我的文字中,哥哥啊,你就好像牵着我的手,在夕阳下漫步,在林荫下耳语,在月色里唱歌,在梦境里相逢......
还有,你的儿子是个好孩子。他生性胆小,你要多多鼓励他,增强他的自信心。他现在的学习很紧张,不要给他施加太多的压力,让他把学习当成一种乐趣而不是一种负担......
(十一)
看完母亲的信,雪剑早已泣不成声。看了母亲的作品,雪剑才知道母亲如此多舛的一生。他真的不敢相信,母亲爱一个人会爱得如此深沉,如此执着。对于母亲这份情感,雪剑能理解,不禁在心中悠然生出一种深深的敬意。
黑夜已过去,黎明来临。雪剑拉开窗帘,看古街上人头攒动,稀稀落落的车声,人声把城市从梦中唤醒。一排排街灯笼罩着乳白的氤氲,像一个个睡眼朦胧的少女,静立街边,看着城市醒来。眺望远处青冥的天空,一缕绯红的朝霞染红了东边天际,已看得见朝霞的柳眉粉腮......
(十二)
雪剑从电脑桌上站起身,离开书房,来到客厅。遗像中的母亲仍然还在微笑,她突然发现母亲灵前的长明灯还亮着,还新插了三炷香,果品也换了新鲜的,还放了一只红色的玫瑰。
这么早,还有谁来过啊?雪剑在心里盘算着,他突然想到了隔壁的父亲。雪剑轻轻推开房门,看见父亲坐在窗前,手指间夹着一根烟,默默地,望着对面天空冉冉升起的朝阳。
“爸,您什么时候醒来的?”雪剑轻声问父亲。
“半夜的时候,我看见你在书房,没有打搅你。一直在这儿陪你妈,一早出去了一趟,买了些她喜欢吃的东西。直到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林峰幽幽地解释道,郑重地问雪剑。
“不知道。”
“今天是我和你妈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日。就是二十年前,你年轻,聪慧,美丽的母亲嫁给了我,而我最喜欢的还是她邓丽君一样的容貌和歌声。没想到,她竟然和邓丽君一样早早地离开了我们。”
“是我对不起她,我不该阻拦她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不该对她太粗暴太苛刻......”
(十三)
杜鹃走后的第八天,老家的亲人们为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她的同事,同学,朋友,学生和乡亲们差点就挤爆了她家的小院。她九十岁的外婆坐在轮椅上,母亲红肿着眼睛守在一旁。外婆嘴里不停地嗫嚅着:“鹃鹃,回来吧。好孩子,不哭啊,不哭......”
哀乐声声,哭声阵阵,杜鹃的灵柩被抬出了老家的小院,人们把她安葬在老家对面半山腰的林子里。
在送葬的人群里,有一个四十多岁的高个子男人,戴着墨镜,始终不言一语。安埋好杜鹃,人们都散去了,只有他一个人,跪在杜鹃的新坟前,久久不愿离去。
从此,那片林子里,子夜时分,人们总能听到一阵杜鹃鸟的啼鸣,是那样的哀伤凄厉,又是那样的婉转动听......
(2013年10月5日深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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