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我辞去了原来的工作呆在家里没事做,当然.我没什么文化,一些太繁重的体力活儿又不能胜任,都是因为年少时太嫌嘴,没有听老人平时要多吃两碗饭的缘故!
有天在街上遇见儿时很要好的邻居小安,看到时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当初那个又矮又瘦的小男孩与他联系在一起,当年我们是街坊,他们一大家子八口人,父母和六兄妹,小安是老四,他前头有三个哥哥,下面是俩妹子,大妹早先因为个人问题而服毒自尽,那时我们住的那条老街尚未开发拆除,大妹的尸体在家放了好久才去火化,原因是家人认为她和男朋友有了身孕怕人笑话才自尽的,但男友家人却不认同,最后闹到男友家人要求法官对大妹开腹验尸以求清白!当然这个想法立刻遭至女方一家的强烈反对,认为年纪轻轻已经辞世,再对她尸身的不恭就是污褥人格,最后这事在邻里们的叹息中不了了之!
不过如今的小安可不能再与当年那衣服都没穿伸展的家伙相提并论了!他们几兄弟都在省城发展,小安开了家装修公司,并兼营几个网吧,都是雇人看管。他说生意一直很火,特别到了双休日,基本都是满座,还有不少人站在网吧里等空位。
小安希望我去帮他,有处在城郊的网吧刚走了雇员正缺人手。
我说电脑我一窍不通,他说那个一学便会,只要能识字,保管我三天学会!包吃住且工资不菲!
我听后就有点儿心动了,当即便答应了他,因为我觉得那活儿轻松,还可以免费上网游戏。
像所有背井离乡的打工者一样,我提着个包就上了去省城的火车。
小安早就等候在出站口了,见我一出来,便用力在空中挥动着他那像铅球运动员一样浑圆的手臂,手上只差一个写有我姓名的牌子了!
我被他的热情所感动,到底是光屁股一同玩大的嘛!人都是记旧情的。
与小安同来接我的还有位女士,远远看去是人们常说的魔鬼身材,近了才发现是位四十岁左右的女士,一幅不很美丽的容颜,而且早已青春不在。尽管如此,她却优雅淑静,不失诱人气质,我坚信她每一句要出口的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与有些不经大脑说话脱口而出的女性迥然不同,只是扁平的胸部看上去让人感觉有些太瘦弱。
她叫徐永芳,小安称她小芳,但看起来却比小安年长一些,是小安网吧的合伙人,我要去的那家网吧有她多一半的股份,她的丈夫至今都在山西煤矿里打工,多年来她家中的积蓄都投在了网吧里,网吧地处省城郊县一镇上,经营场所是租用当地一拆迁户所盖的一栋五层楼的底层,由三个被打通的店面组成,里面一共六十八台电脑,一进门就是收银台,一台电脑正显示网吧内的经营情况,二楼租的那套房便是我与这里的雇员的宿舍。
虽说这儿是个镇子,但却是紧临省城的郊区,比我们老家的县城还大了许多,并且繁华不少,又地处经开区,如今许多大商家与企业正在向这边投资开发,不久,地铁将穿镇而过,前景不可限量。
小安与徐永芳的网吧靠镇子西边,顺着这条看似不太繁华的大街再往西是几家商铺,接着是银行,镇委会,一个大的广场后面是一所小学。
网吧如同临街的商铺,我们雇员都挤在二楼的一套三室一厅两卫一厨的房间里,网吧的工作分两个班,每班十二小时,二十四小通宵营业,每天早晚八点钟交接班,每班两名雇员,一个在电脑前收费,另一个游走于网吧内,照看好六十八台电脑和它下面的机箱,如果你稍不留意,就有人迅速低下头在很短的时间打开机箱取出里面值钱的零件,然后贱卖给电脑维修处,丢失的东西谁当班谁赔偿,前台收银处也不轻松,要收费,同时得负责身后壁柜里那些零食及香烟的出售,还有旁边冰柜里的饮料和各种冰淇淋,香烟也可拆开零卖,五元一包的每支卖五毛,我不明白为何要拆零卖,小安他们告诉我说,来网吧的小学生居多,有的只买一两支香烟来吸,很少买整包的,而且零卖更赚钱一些,网吧内墙上贴有禁止未成年人入内的醒目标语,但他们都说是贴给来店例行检查的人看的,要检查会有上面人提前告知的,如今开网吧像以前开那些带色情服务的场馆一样,如果你先前不勾通上面的关系,就随时准备关门大吉吧!小安说这些事早就办好了,大家用不着害怕,现在有钱才是硬道理!
我当然知道,小安和我们这些雇员来这儿的目的就是为了挣钱,但听了这些话,我心里却很不舒服!
还有我们的住宿.,那套房里共三间卧室,徐永芳住一间,另两间我们四名雇员两人共住一房,虽然不同班,不会同时在里面休息,但房间里就一架床,上下班不同两人可以轮换着睡,但我总感觉很不适应,为什么不一人一间呢!
小安低声告诉我说,房东没有多余房子出租嘛!但后来我才知道小安在诓我,二楼房东还有两套房空起呢!
店里一名雇员悄悄告诉我,那位辞工的雇员就是嫌住宿不方便才离开的,两班倒时间长,那雇员的老婆常过来看他,由于两雇员轮换在一间房里休息,他老婆想睡会懒觉都不行,必须和丈夫同时起床,不然会影响另一雇员的休息。
屋里靠近厨房还有间很小的像是堆杂物的房间,里面摆上一架单人床后几乎就没了转身的余地,这儿住着徐永芳的大姐.看上去有五十岁左右.圆而丰满的脸永远都扬溢着微笑,走路如鸭子左右摆动,她负责屋子里所有人的一日三餐.一般她下午去市场买菜,回来后把购回的东西往冰箱里一塞.便开始哼着小曲做晚餐了。
与我同室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小伙子一幅英俊的模样。只不过双眉紧锁,一双深沉的眼睛里像有无数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以前我从未见过具有如此性格的人,他几乎不与任何人交谈,交接班时他将记录本朝收银台上一扔!也不管你签不签字,转身就跨出店门去了!不过这小伙子对电脑却十分精通,据说以前专门学过,网吧内哪台机子出了毛病,他几分种就能使它恢复正常。
而我直到离开这里时,也只能换换鼠标,机箱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插孔我一看到就头晕。
徐大姐的厨艺着实叫人不敢恭维,做好的菜不是咸的钉子一样就是没有一点味儿!一向镇定的徐永芳有时也会难以忍受,都五十来岁的女人了!怎么就不能合适地对调料多少的掌握呢?
对妹妹的抱怨徐大姐简直无所谓一样,每次都回同样的话:下次注意!下次一定会注意!
徐永芳的抱怨和她大姐的承诺一样,如同鸭背上浇水,根本不起作用,一切与往常无异。
我走南闯北早已习惯,在外打工只求填饱肚皮,想好吃的自己回家弄去,能挣几个钱才是真的,我们几个员工想法一致,唯一例外的是我的室友!
有天中午我被徐大姐叫醒吃午饭,顺便下楼去网吧想玩会儿游戏,见徐大姐送来两份饭菜,那年轻人用筷子拨了两口饭,忽然吼道:猪食!猪狗食!然后端起饭菜走出网吧,连碗一同扔进了街边的垃圾箱里,顺着街急步向远处去了!
过了大约一小时这小伙子才又回到网吧,当然他是刚从外面餐馆里吃饱喝足了!另一当班的雇员低声告诉我:看来这小伙子真是怨世恨俗呢,可千万别招惹他,难说他丧心病狂哟!
徐永芳有个十八九岁的女儿,在城里一所医学院学护理专业,每周末都回来妈妈这里。虽然她的模样不能定为美若天仙,但我看来也差不了许多!一头披肩长发就会令同龄的男生着迷,还有她的一切都那么均称的身材,绝不亚于经过千挑万选的空姐!
她一进网吧就坐到电脑前上网,只有困了才会站起身来,一面伸着懒腰,一面打着哈欠离开上楼休息去了!
我注意到,在她刚刚从学校过来,下出租车的时候,会从我们网吧内冲出一位与她差不多年龄的男生,他拉起她,两人快步朝街道更往西的那边走去,然后拐弯失消失了!很快他们又返回网吧里,这时候徐永芳女儿的手里多了一大包各种各样的零食!
这个男生就是我的室友,一个古怪的年轻人!这当儿,他携女生进来之时,我第一次见到室友脸上荡起幸福而温馨的笑!原来他笑起来的模样是如此英俊可爱!
让我疑惑的是,徐永芳当时也在网吧里面,怎么会对我室友携她女儿去外面无动于衷呢!
小伙子回来后便一直守在女孩身旁,看着她上网玩游戏,并不时对她指点,女孩吃着他买的零食,并笑着给他往嘴里喂!我的室友却用手挡住,抓起女孩的手反喂到她嘴里!
我似乎有点明白我那位年轻的室友为何具有让人难以接受的秉性了!
一位年轻貌美的医学院护理专业的女学生,毕业实习后就是让人尊敬的医务工作者,如果她坚持不断完善的话,还可能成为护士长或护理部的主任!我那位室友,身材模样倒也不差,他的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只是听说初中也未读完就进入社会混至如今,即便没有误入歧途也不能同医学院的学生相提并论,虽说两个人看着倒也十分融洽,甚至有些亲密过度!徐永芳的这一关应该是两个年轻人难以逾越的障碍,一位母亲怎么也无法接受一个几乎是文盲的女婿的!
我刚到网吧时,还不清楚他们总说这儿主要靠小学生消费!这句话的含义直到我基本掌握了用电脑收费等事宜,可以放心让我上夜班的时候,才使我开了眼界!
周一至周五,每天清晨五点半开始便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从外边进入网吧。都只是几岁、十来岁的小学生,他们挎着书包大多是跑进来的,一个个都争吵着拥在收银台让我快些给他们卡上充值,每人充值一般在五元以下,从孩子们的相互交谈里,我知道这些孩子大多是把家长给的早餐费交给了我们网吧,然后饿着肚子坐着上网玩游戏。
六点半到七点之间,整个网吧内挤满了学生,六十八台电脑无一空闲!找不到空位,的后来者只好站在别人身后观看,一脸懊悔的表情直抱怨来晚了!
到了八点,孩子们一个个才很不情愿地陆续散去,几乎都是一跨出网吧的门就朝西边的学校飞奔而去。也有少数几个玩忘了时间的小家伙还专注于他们的网上游戏,用不了多久.家长就寻到了正坐在显示器前的他们。
大人们揪住小孩的耳朵走过收银台向我投来愤怒的目光让我心头发悸!
我心中的酸痛还来至对面墙所张贴的警示:严禁未成年人入内!那就是对我们这些网吧经营者无声的指责!
上白班的一天午后,小安的车忽然停在了网吧门前。他说是专程过来看我的,晚上下班时,他叫上我和刚收了营业款的徐永芳一道去了附近的餐厅。两位一面向我敬酒一面对我的工作大加赞赏,从他们毫无虚伪的表情里,我顿感来这儿工作的诸多不便一下子变得无足轻重。
徐永芳让我好好干,承诺以后决不会亏待我!小安一直在她面前显摆他找的人是没有错的,这让我有点不自在,不过,想到每天清晨网吧爆满的情形,我心还是隐隐不安。
我对小安说起此事,他却一幅毫不在乎的样子,这让我不安的心变得阵痛。我不认为长久这样下去是什么好事情,应当加以制止!尤其对未成年人,对他们可以在双休日不限制。
小安听后立刻笑出了声!老兄呢!你是真傻还是在掩饰哟!现在开网吧不靠学生你还能指望啥哟。成年人大多在干活,只有孩子可以天天玩,我们起初开店选址就因为附近的那所小学。孩子虽然消费不多,但可以不断地来玩,现在大多是独生子女,基本上一家五六个大人只有一个小孩,孩子们的任何愿望都能得到满足,爱玩是其天性呢!我们网吧给他们提供快乐成长的场所我觉得很自豪!
透过小安得意忘形的神情,我仿佛又看到初三时那个瘦小的男孩、那个我们曾经的懵懂岁月。
记得有天老师在课堂上提问并叫到了小安回答。老师站到一边,让出他在黑板上写的问题:我们为了什么而读书?
小安几乎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为了长大多挣钱!他的话引来同学们一阵笑声,我们的老师只说了一句:也不错,简单而现实!
后来同学们都叫他财迷,或者小安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步入社会的,以至于到如今在金钱和物资方面超过了许多满怀各种梦想的同学!我为他的能力所折服,然而,他对于开网吧的那种理念我却不敢苟同。
我认为互联网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它让我们的生活更加方便快捷,不过它衍生的游戏却让我们的未成年人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拨,说它正在摧毁下一代人也毫不为过!
现在我觉得自己正在成为帮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几乎不能呼吸!
是的,没错儿,我只有马上离开小安和徐永芳,离开这个网吧!
我会有另外一份工作,回去扫大街也比在这儿心里好受些!我径直回到宿舍,小安和徐永芳进了网吧。
我在床上躺了大约半小时,觉得已经不用再考虑了!
我开始收拾行李,东西不多、和来时一样,一个提包足够了。好了!去和小安道个别吧!
我扔掉烟头走出房门,不想一眼就看见了他,身着睡衣的小安正从徐永芳的卧室里出来、迈着古时宰相的步伐,肥胖的身子正缓缓朝对面拐角处的卫生间移动,屋里传来徐永芳看电视而发出的笑声!
我坐在沙发上等他,二十分后,小安发现了沙发里的我。他用怪异的笑容掩饰出现在脸上的难为情,我猜他并不清楚此刻我心里的想法,似乎是怕徐永芳听见我们两人的谈话,小安赶紧拉起我,缩手缩脚地进到我的房间,他关上们,然后一下倒在床上,席梦思床垫因他的体重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小安的女儿已经上了高中,她妈妈当然不是徐永芳,这个我清楚!
我不会刻意向小安打听究竟,我始终认为窥探别人私生活是一件极其荒唐的事,甚至违法!虽然它尚未写进法律之中。因为每个人都有权利追寻快乐和幸福的生活,只要有那个能力!
小安对我向他说的话吃惊不小!他不让我再说什么,他要进屋跟徐永芳商量再租一套住房的事,还告诉我工资应当涨一些。我拉住他让他别费功夫了。问题根本不在那上面。以前在外打工,我住过一间睡十几人的宿舍,晚上在喝酒划拳与打牌的噪声中依然鼾声如雷!不能忍受的在我的内心!
小安无可奈何地望着我,他知道再劝我留下已经毫无意义。记得初一那年暑假,小安约我去城郊的河边约鱼,傍晚回家时,我俩被当地农户的孩子堵在了路口,三个身子高过我们一头的大男孩要没收我俩的鱼杆,小安将手里鱼杆扔给了他们,我说什么也不会将手中的鱼杆交给他们。小安的鱼杆是用小剑竹自制的,我的鱼杆是外婆从商店特意给我买的,非常精致!
那三家伙很明显是冲着我手里的漂亮鱼杆而来,看着要被人抢了,小安劝我放弃,我却死活不肯,结果是他们不但抢走了我的鱼杆还在我身上留下了伤痕,脸上和额头冒起了青包、一只鼻孔流着血。当我追赶那仨男孩进他们农家院子时,在身后用尽全力拉我回去的小安根本阻止不了,我用石头与土块不断扔向大男孩们关上的院门!
门打开时我看到一位中年农夫恶狠狠地怒视着我,他冲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衣领!不过在听了我的解释后他轻轻地放开了我、转身进院去了。很快他出来将鱼杆还到我手里,我离开之时,背后传来一阵鬼哭狼嗥之声,细细一听,是男孩的哭叫!
我要坐晚上的火车回老家!
小安驾车送我到火车站,他抢先给我买了票,还有一大包吃的东西。
时间还早,他拉我进了一家咖啡厅,我想我已经不愿再说他什么了,尤其是有关网吧的事。正如他说的那样,就算他关了网吧,照样会有人开的,我们毫无办法,拯救世界不如拯救自己,趁年轻多多挣钱。
我们少年时代写在作文里的理想如今又有几人让它成真?他叹息着说,总感觉我们是被欺骗的一代,学生时代那些写在墙上的大标语现在想想都可笑:一定要在一九八o年解放台湾!二ooo年肯定实现共产主义!
当时听说的共产主义就是:每家都有足够的食品与物资。简直就消灭了任何占有他人的意图,户户夜不关门也无外人进入!现在的情况是:小区内外日夜有保安巡逻,盗贼依然有办法破窗而入!
开车的时间快到了,我起身握住小安的手,希望我的离开没有伤及多年的情感。
他笑着嫌我哆嗦!
我瞪着他说有些事情真让我迷惑,他有些难为情地告诉我说,其实徐永芳一直是单身,多年前她丈夫去山西挖煤时死于井下透水!她感觉自己已经人老珠黄,对再嫁已失去希望,她认为小安能安慰她孤寂的心!不在乎什么名份。
我温怒地给了小安一掌,告诉他谁想知道你那些破事呀!只要你小子有能力,找一百个女人也没谁管得着!
他家伙上来挠我的同时,我说想知道我的室友、那个古怪的小伙子!他和徐永芳的女儿.看上去有可能吗?
小安在我屁股上拧了一下说,都四十的人了,啥眼光哟,那是一对亲兄妹!真是傻瓜!
啊?我睁大了眼睛,
小安说小伙子叫曾帆,那妹子叫曾静,他大妹妹三岁。两个都是徐永芳二姐的孩子,徐永芳二姐因病去世时曾静才四岁,她哥哥刚上小学,二姐夫是老实本份的农夫。老婆的病耗光了家中的一切,眼看抚养孩子都成问题,婚后一直没有生育的徐永芳决定收养二姐的两个孩子。但二姐夫死活不干,最后全家劝说才免强答将小女儿带走,以前曾帆是个活崩乱跳的小男孩,自从妹妹被人带走后,据说当时哭闹了一个月。每天都重复那句话:爸,你把妹妹找回来吧!我不读书了,我供妹妹!
从那以后曾帆就一言不发了!
听了小安的解释,我的心微微一颤,想起如今我散落各处的弟兄和姐妹,在蹬上火车的同时,泪水溢满了眼帘!
罗祥芸
2013,10月4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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