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音箱里流淌出马斯涅的《思乡曲》，牵扯出异乡孤寂飘零之人心间万般的情愫……
缠绵忧伤的旋律，唤醒了自己沉睡千年的记忆，搅动了原本风平浪静的心湖，荡漾出陈年旧事的浮萍……
思乡的种子，亦在心田里生了根、发了芽，如藤蔓般四处蔓延、葳蕤、攀爬着，直至遍布身心的每一个细胞及覆盖住自己的每一寸肌肤。
往昔似一口幽幽的深潭，让自己的心绪迭宕起伏、深深地陷进了千里之外一座古城的幻影中；于是，心的天空中飘荡着缕缕片片过往的烟云，久久不能散去……
因为母亲年轻的时候身体很虚弱且工作繁忙，父亲又在外地工作，因此便将刚出世不久的儿女全部寄养在别人家。哥哥出生一个月后即被寄养在家里只有一个比哥哥大六岁的独生女儿的母亲的男同事家里，十三岁时才回到自己的家里；而我则不到两个月大也被寄放在父亲的老家，直到五岁上小学回到生母的身边为止。
父亲的老家，是一座很古老的城市，那里有着许多石铺巷弄，是很古老的那一种。
养母的家濒临潇水河畔，位于那座古城的城郊结合部，闹中取静，就好像是“都市里的村庄”。
我的养母是父亲年轻时结拜的干姐姐，她是一个居委会的主任，是那种典型的江南女子：外表娇小柔媚、性情温和恬静。她的一生中只带过两个孩子：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比我大四岁，后来大学毕业后在四川成都工作的某书记的儿子明哥哥。
我和明哥哥自懂事后，从来都是称自己的生母为“妈”，而每次见到养母时，总是叫她为“妈妈”。虽然仅仅只是多了一个字，但感觉却完全不一样，我们对她的那份依恋及感激之情无法用言语及文字来表达，因为她对我们疼爱有加的那份舔犊怜爱之情，甚至超出了我们各自的生母……
一直到现在，我和明哥哥都叫养母为妈妈，我们都很喜欢她，她终身没有生育，我们就是她的儿女，无论俗务再缠身，我们一有假期就会抽空去探望她老人家。
我在养母家住的房间，多年来，养母一直都为我保留着，让我随时都可以回去住。那房间正好靠近潇水河，房间里陈设着养母结婚时的雕花老式框架原木床、梳妆台及圆形凳；此外，还有一口大大的四四方方的红木箱，里面装着我学生时代看过或用过的一些诗书。透过房间大大的窗户可以直接望得到古城墙、许多稻田和菜地、一些桔树和那清澈如碧的潇水河，还有河面上用许多只木船及许多块木板搭建而成的那座“浮桥”等许多田园牧歌的风景……
多年来，虽然一直都在繁华喧嚣的都市里生存，但却异常酷爱着田园牧歌般的生活。
最喜欢在每年夏季的时候，回到养母的身边，回到那座古城休假。
“蒲边清水明素足，别有浣纱吴女郎”是自己最喜欢的意境。
从小便喜欢在夏天的时候，着一袭有着宽宽的喇叭花式的衣袖、或白色或浅蓝色的长裙，坐在潇水河面的“浮桥”上。让微风轻抚着自己的长裙，随意舞动着自己的长发。时常是一边手捧着诗书看着，一边赤足将自己的脚踝浸到清澈如碧的潇水中不停地划动着，那一刻的自己宛若清灵的千年女子，仿佛梦回到了吴越。迷醉在那水波流转间，任那种清凉惬意的感觉漫过心头……
而直到二十岁以前，每次我坐在“浮桥”上的时候，慈祥的养父都会尽责尽职地遵照养母的旨意，坐在我的身边守护着我，怕我不小心掉进水里。不管我怎么抗议都无济于事，于是有时候自己的心里很过意不去，本来很想多坐一会儿的，可是因为不忍心让养父那么辛苦地守着我，于是经常是忍痛割爱舍弃那种惬意的田园牧歌间的享受，一边埋怨他闲吃萝卜淡操心，一边牵着他温暖宽厚的大手返回家中……
当然，坐在潇水河面的“浮桥”上，有的时候也会不看诗书，只观天地间的风景：看弧圆的天边的火烧云，映照在水面上翻腾出的熔流般的金汁；看悬于宁静澄蓝的天幕中的云彩，远远地羞涩地打量着我，然后从我的视野里悠悠地飘过……
坐在“浮桥”上，偶尔还可以看得到牧归的农夫赶着牛，走在田野的小径上，那在暮色中移动的剪影，给人的唯一感觉是人与牛是那样地和谐，已然融为一体。
仰望天地时，感觉到人天地间竟然是如此地渺小。在天地威重的注视下，人仿佛不敢凌驾于其它生灵之上，凡尘俗事都会置于脑后、一切的烦忧均被远远地抛弃到爪洼国之角隅……
或许是因为独自在繁华喧嚣的都市间飘荡太久的缘故，独自在异乡漂泊的岁月，每当夜深人静，时常凭窗听雨，轻抚着一管长箫，七眼的幽孔似忧伤漆黑的眼眸，纤细的柔指轻抚出平平仄仄，任七孔长箫绵绵不绝地淌出深锁兰闺的幽怨。对于往昔，欲待遐思，却经常不忍再续断肠句，一切怕只怕再触动自己疼痛的伤口……
因为，每一次拾起往昔的记忆，都会牵扯出不尽的哀伤与忧郁……
惟有在拾取到夹杂在记忆中那座古城、那些田园牧歌古典情节的碎片时，才有些许的慰籍和感觉得到片刻的欢愉———即使是在记忆碎片中哪怕是短短的瞬息间，也仿佛感觉到自己不是身在异国他乡，而是走在古城石铺巷弄的梦境里……
“乡村里仓房的大门打开了，准备好一切＼收获时候的干草载上了缓缓拖曳着的大车＼明澈的阳光，照耀在交相映衬的银灰色和绿色上＼满抱满抱的干草被堆在下陷的草堆上”———在繁华喧嚣的都市里浸洇太久，每次联想到瓦尔特*惠特曼的这些诗句，都压抑不住自己打开记忆的仓库，渴望回归到那座古城的田园牧歌日子里，即使是夜半时分，也会立马到门口去迎接载满干草的那一辆大车的到来……
仿佛那些田园中的丰饶与芳香，正被一辆三套马车满载着，摇摇晃晃朝着我的梦境驾过来……
时常会为自己的童年及少女时代的许多时光，是在那座古城的田园间及牧歌声中度过的而倍觉欣慰。
在那座古城的田园牧歌般生活过的所有的日子，对我的性情，都产生着颠覆性的影响与改变，就像是一道按严格次序发布指令的基因程序一样，改变及影响了我的人生观，使我的性情品质不断地趋向于一个真、善、美的标准规范文本；她让我的那一颗即使是在繁华喧嚣都市大染缸里久经浸洇的心依旧纯净，始终未曾被浊世的污垢所玷污。
成年后，每次休假时，走在那座古城的石铺巷弄里，都似乎回到了梦境的旧仓库，总可以在各个角落发现到一些和自己真实或不真实的记忆相近似的事物或心情，诸如街灯、门饰、窄巷或木造拱廊等等。这些记忆可能来自与故事、电影、白日之幻梦或老城中童年的某些经验，总之，每一次走在古城，都能够让自己对那座古城产生无限的眷恋与亲切之感……
尤其是在别的人不在自己视线内的时候，更觉得那整个寂静、古老的空间都只独属于自己一个人……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在离开那座古城之后，我反复思索，有了这么一个想法————在繁华喧嚣的都市的浸洇太久的自己，之所以对那座古城、对那些田园牧歌具有一种无法割舍的古典情结，或许是由于现代繁华都市喧嚣嘈杂环境的长久晕染，便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在潜意识中、在内心渴求着一种世外桃源的意境，渴盼回到无忧无虑的“从前”……
一直都觉得比“未来”更神奇、更有趣的概念，就是“从前”了！特别是那些留不下任何痕迹的美好“从前”，是多么地令人着迷、惋惜及扼腕啊！那些我们遭遇到、接触过的事物，都不复存在了。只有我们薄弱的、不可靠的记忆在依稀折射着往昔的存在，因此无法再看到曾经属于自己生命中的那一部分“从前”，是如何消逝、远去的，尤其是那些美好的“从前”，在今天来看，更是望尘莫及。
而那座古城便恰好是自己生命中活生生的美好“从前”，因此每一次回到那座印记着自己“从前”的古城里，都会觉得无比熟悉亲切，并不由自主地萌生出一种，即使是岁月流逝亦难以忘怀的无限眷恋之情……
那些从记忆中拾起的关于那座古城的每一幅画景，都可以轻轻叩开我原已紧闭的心扉，驱散我心间积淀千年的阴霾，引我深藏心底的感动溢上眼眸，葳蕤成满腹的古典情结，羽化丰满了我梦想的双翅，飞翼出诸多遥遥思念的心絮，任它们似彩蝶飘舞在无垠寂寞的天际里，生出无数快乐遐想的情境……
尤其是在万赖俱寂的午夜里，走在记忆中那座古城的田园小径上，总好像自己又坐在了清澈如碧潇水河面的“浮桥”上，看到了那些夕阳中袅袅的炊烟；还仿佛头顶着无数的星星，置身在那蛙鸣和蛐蛐的歌唱中，时时呼吸到了那干草甜蜜的香气，而古城中的那些如诗般的画景和气味，会永远和自己的身心融合在一起，弥漫成甜蜜而忧伤的感觉，久存于心底，不断地绵延着自己今生今世永不能忘怀的古城情结……
本文已被编辑[冰凤凰]于2005-9-22 14:46:4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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