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首先承认我是一个坏女人。这一生我曾渴望两样东西：金钱和爱情。我不知道自己这些年里用过多少钱，有过多少男人。

我爱上的第一个男人是我的启蒙老师a，那一年我才八岁，心智却如十六岁的少春般懂得怀春。我爱上的第二个男人是我细叔的同事b，在b的婚礼上，我对他一见倾心，那一年我刚小学毕业，我的老师a早已外出创业了，不只是丢下了我们这些学生，还有他的新婚妻子。我爱上的第三个男人是同窗六年的同学c，后来他成了我第二个丈夫。我爱上的第四个男人是许伟，我大学里的恋人，认识许伟以后c在我的心里再也没有地位了，毕业后我们顺理成章地走进了围城。

我到底有过多少男人，我自己都不清楚。有一段时日，我每晚醒来都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而对方是谁我都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持续到有一天a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尽管他没认出我，可是打着酒咯的我却知道是他，他早已不是往日的寒酸青年了。他开着宝马，身着名牌西服，略显发福的身子掩不住风流倜傥的神采，他喜欢用手指有意无意地抚过那高朗的鼻翼，这细微的举动并没有随着他的财富一起改变。

那时我已和许伟离婚又和c再婚，可是c却在拿到结婚证后的第三个月告诉我“我不爱你，我要得到你只是为了圆我当年的一个梦，如今我做到了，原来你不比别的女人特别。”他那略尖突的嘴，不停歇地翕动，让我想起小时候村东头的杨树，树干不粗，我常常爬上去骑在树的脖子上，拼命地想抓住满树的叶子不让它们摇晃，可是我却做不到，叶子在有风无风的日子里总是无法静下来。c的嘴还在翕动，我头痛欲裂，一种恶心的感觉那样沉闷地敲着我的胸口，使出全身的力气甩了他一巴掌，然后冲出了那龌龊的地方。

我还没有正式离开许伟的时候，c曾在这个大屋里对我信誓旦旦，他前后皆然不同的样子如走马灯般在我眼前晃过。我拼命地跑啊跑，跑得累了，我停了下来，才注意到自己竟停在许伟的小屋前。屋子里透着光，这里曾是我们的家，是我亲手打碎了一切的安宁，我扼杀了我的爱情，仅仅就是因为许伟没有足够的金钱让我穿名牌，用品牌。我出卖了我的肉体，最后还有我的自尊。

一盏路灯明晃晃地闪了几下，释放出超强的光芒，然后熄灭了。我站在这灯的下面，黑丫丫的灯架象一把剑。从空中刺向地面，还带着冷森森的影子，而我则象一个正准备接受被猎的动物，那一刻竟渴望死亡前血腥的疼痛。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然后一个人落漠地去了江边，江水在呼唤着我的身体：来吧，只有我是忠于你的，我会带你一同永远向前，我的灵魂，我的身体将永远属于你。我迷迷糊糊地走了下去，我感觉自己在水的怀抱里所有的不快都消失了，我被水托着向上飞去。我看见了我的爷爷，爷爷的胡子都白了，长长的漂在水面上，和浮萍缠在一起，泛着绿茵茵的光。我张开双臂向爷爷扑去，一个大浪打来，爷爷不见了，只有那浮萍，不知道什么时候全变成了白色。我眼开眼睛，看到的竟是b，旁边还有一个笑容可掬的中年妇人。原来b和妻子散步经过那里，他们救了我。b很忙，他的妻子留在医院陪我，她的柔软的情怀让我感动，第二天，我偷偷地离开医院，留下一张纸条，告别了那个城市。

来到这个城市，是因为我想起自己还年轻，既然生命注定不应该结束，那么我就有理由开始崭新的生活。我认识了一个叫安妮的女孩子，她在酒巴里工作，第一次随她走进那酒巴，空气里飘荡的酒香使我精神一振。

我的大脑又开始渴望酒杯里那诱人的醇香了，躁热的情绪让我身上有毛毛虫在爬般的难受。我不得不停下手指的律动，暂封记忆的大门，去寻找我心灵的姜汤。

我抱着酒瓶的姿势美极了，双脚蜷曲，身子软绵绵地靠在沙发的一角，微仰着头颅，我在向世界宣战，我要用酒来征服天下的男人。我一仰脖子，一杯酒下肚了，一瓶酒很快地干了，我又重新坐回电脑边。

感谢a，是他给了我这么好的条件，房子，车子，电脑，还有我的尊严。可是我现在却什么也不需要了，写下这封遗书，我就要走了。

我已记不起自己在酒巴里是怎样开始陪客人喝酒的，只知道可爱的安妮后来跟着一个阳光灿烂的男孩子走了，临走的时候一直对着我掉眼泪，拼命地抱着我的酒瓶哭泣，她的泪滴在酒杯里，也透着酒的香味。

安妮走后，我更加分不清楚天昏地暗了，我的身体每天都浸泡在那些名贵的酒中，我的头发丝都散着浓浓的酒香。直到那天遇上a，这是我唯一的一次清醒的记忆。我站在一辆黑色的车子旁，一阵恶心，酒和胃里的食物一齐喷射而出，望着车前挡风玻璃上的残渣，我坏坏地笑了。“你有病啊？怎么吐我车子上？”接着一个踉跄，我被外力推得跌坐在地上，腿擦破了，鲜红的血渗了出来，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我坐在地上仍是哈哈地笑。a就是这时候走过来的，他沉思的表情让我一愣，又一阵恶心，我捂着胸口跪了起来，他伸手欲扶我，却被我突兀地站起冲撞开了，“余总，小心，别理这疯子。”我吐得一塌糊涂，可是这句话还是听清楚了。

酒醒后的我清楚地叫出他的姓名，a大吃一惊，“你是？”，我能理解他的困惑，今时的我已不是当年那个用清纯的目光向他求知的小女孩了。他一直默默地听我讲述，用一种沉重得让我不敢与他对视的表情。

到明天为止，我在a租下的这套房子里整整呆了两年了。他工作很忙，可是每周会来看我两次。身为一个大集团的老总，他今天的成就是自己一步步拼下来的。他来了以后总是和我讲述他的过去，他曾经在这个城市的街头露宿长达一个月之久，那一年的除夕夜，他用仅剩的几元钱买了一份面条，和着眼泪还有新年的钟声一起咽下了肚子。

每当他讲起过去的时候，手上的烟总是任其燃烧，一动不动地夹在他的指间，直至手指感觉到灼热，才不慌不忙地按熄在烟灰缸里。

我宁愿相信a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可是他明明知道，他知道我爱他。那天晚上我应该是喝醉了，我向他哭诉了一切，可是a只是搂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我靠在他的怀里，一阵轻松和惬意袭来，竟很快地睡着了。到现在我还恨自己为什么在那关键的时候会睡过去。我回头拿过瓶酒，猛地灌了几口。我恨我自己，但是我更恨a，他竟然在两年之久都漠视我是一个女人。

写到这里才发现我似乎没有死去的理由，有a这个大款养着我，尽管我不是他名符其实的情人，但我终于拥有了曾经向往的奢侈。只要我愿意，a完全会养我一辈子，因为他有这样的实力，他也承诺过，那么我应该活得开心了，我没有理由这么沮丧。可是我也好象没有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了，一星期前得知，许伟已再婚，新娘子是我们共同的熟人：一个聪明的女人，当年她暗恋许伟，毕业后不知去向，这两年不知从哪里又钻了出来，还如愿地嫁给了许伟。而我呢？a养着我却不愿意碰我，我知道他嫌我脏。尽管他一直否认，可事实是如此，我无法否认自己曾做过的一切。

我不知道这样的理由够不够？但是我已没有太多的心情去寻找了。我该多喝点酒了，因为另一个世界里没有a，也一定不会有这样的美酒。

我摇晃着酒瓶子，必须喝完这最后的一滴酒再打电话和a告别，到明天，他看见的将是被酒精彻底消毒过的我。

我的头昏沉沉地，竟清楚地听见窗外有乌鸦的叫声，一声赶过一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