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性程序已经让他的神经产生了条件反射，他在机械地做着重复性动作，从银粉盒里蘸一下，刷一行，蘸一下，刷一行，不锈钢和上了银粉的焊点反射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继而扩散到整个大脑。银粉的刺鼻味儿让他连打几个喷嚏，脚下一滑，摔了个大跟头，碰倒了靠在墙上的成品防盗窗，哐啷啷的声音在暗夜里传出很远。

强烈的疲惫感和孤独感瞬间向他袭来。他放下刷子，倚着门框，整个城市喧嚣躁动一天后仿佛也累了，一座座高楼终于安静地睡在黑暗里。被高楼顶得支离破碎的天空上隐约可以看见点点星光，他想看得远一点，掂掂脚，没起作用，他知道脖子伸得再长也望不到千里之外的家乡。此时秀珠和丫丫做什么呢？这个点儿，肯定睡了。想到这里，他放下刷子，摸了摸兜里，掏出烟盒，是瘪古的，他扔到一边，倚门框而坐，脑袋里浮现出秀珠和丫丫熟睡的样子，丫丫睡得很甜，微笑着露出两酒窝。他轻轻地吻了女儿的脸，然后挨着妻子躺下。秀珠翻了个身，将胳膊搭在他身上，他趁势搂住妻子，妻子的胸膛好温暖。“铃铃铃......”手机响了，他一激灵，居然迷瞪着了。他一看手机，心跳立刻加速，血液开始翻腾，他看了看时间，后半夜两点，这时妻子来电话，不祥的预感包围着他。他按了接听键，摒气听着：“爸爸，生日快乐！”电话里传出稚嫩的脆生生的童音。他长出一口气，同时一种温暖的感觉涌过来，对啊，今天是国庆节，自己的生日啊。自己倒忘了，幸亏女儿记得，女儿的声音好好听，此时此地，女儿的声音是全世界最好听的声音。“国庆，打扰你睡觉了吧？”是秀珠温柔的声音，“这小丫头睡醒一觉想起你生日了，非打电话不可。今天别忘了吃点好的，我们娘俩在家给你过生日。睡吧，别累坏自己。”她们娘俩的话像一股清泉浇灌在了因干旱而干瘪萎蔫的秧苗上，他立马睡意全无，拿起刷子，“这活儿赶天亮必须赶出来！”　

徒弟小郭来叫门的时候，国庆睡得正香。完活的时候天已麻麻亮，他太疲惫了，手都没顾得洗，鞋也没脱，和衣囫囵躺在纸箱板上睡着了，起来时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开了门，小郭进屋往外扛做好的防盗窗。他赶紧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暖瓶水，把热得快插进去，然后和徒弟一块儿忙活。他们把一扇扇防盗窗装上三轮车绑好扎牢的时候，暖壶咕嘟咕嘟地冒出了白气。他急急撕开方便面的包装纸，把面饼放进盆里，冲进热水。“师傅，你好歹也是个老板，吃的忒寒碜咧，我还是豆浆油条呢。”小郭揶揄他。“呵呵，我算啥老板啊，换个体面的方式在城市要饭呢。”国庆边说边找本杂志盖在冒着气的盆子上。“才不是呢，师傅是手艺人，靠劳动和智慧改变生活，和乞讨两个概念。所以我才跟您学手艺。”小郭边说边往外搬电锤和电源线团。“照你这么说，还挺神圣，有干头？”国庆觉得自己的身价一下子高了。过了一会儿，端起盆子，三扒拉两咽，挥舞胳膊：“出发！”

新小区里气泵的突突声和电捶电锯的声音此起彼伏。卖洁具、家具、窗帘、地板砖、电器的条幅五颜六色的挂得到处都是，不是十一放价就是国庆促销。送货的车子来来往往，好不热闹。从开工到现在国庆接了n个电话，崔活儿的，问价的，连续不断。他索性关了手机，默念：大哥大姐们，我在六楼窗口趴着呢，让我专心干活吧！和他年龄相仿的女房东说：业务真忙。

已经过中午了，国庆说小郭要不咱们去吃点饭吧。小郭说吃啥饭呀，这就要完活了，完了再吃，今天你生日请我吃顿好的。国庆说拉面怎样？小郭说切！国庆笑着说多加个火腿再加个鸡蛋。不一会儿，收工了。他一边收拾家具一边对女房主说：

“大姐，你家的防盗窗安好了，你看还满意吧！”

女房主：“我一直盯着呢，还行。算账吧，多少钱？”

国庆从兜里掏出计算器，按了一遍，“大姐，一共5680元，你也算算，看对不对。”

女房主：“帐肯定差不了，你看价我都没和你讲就5600得了。”

国庆：“大姐，我都是实价，不要谎，出去料钱就落个辛苦钱，你可别抹零头。”

女房主：“那有个小活儿你帮我干了，就不抹了。”

国庆一听，只要不抹钱，干活好说。

女房主：“把我和儿子的像镜子挂到阳面防盗窗外的墙上去。我的爷们在这院里养着三儿呢，他已三个月没回家了。兴许哪天他一抬头看见我们就想起我们娘俩呢。”

国庆想，咳！没钱活着累，有钱的他妈的活着也不轻松，看把这位大姐逼临的，都想出这法子来了，啥社会！

国庆：“大姐，早说呀，防盗窗都上好了，不得站人。”

女房东：“我哪懂啊，麻烦你了。”

国庆从防盗窗上为方便修空调留的小门钻出去，脚蹬着空调台子，一手拽着防盗窗，一手举着电锤打孔。

小郭：“师傅，你没系安全带，这可是六楼，要小心啊”

国庆下好了涨拴，挂好了像镜子，用扳手拧着螺母。就在他快要拧完的时候，他看到一三口之家向他这个方向走来，一对夫妻和一个小女孩，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忒像他家丫丫。咳！人家多幸福啊，啥时候自己能过上一家团聚的日子啊。就这么一走神，扳手就滑了下去，垂直地下落着。国庆的心蹦蹦直跳，祈祷着那个小女孩慢点跑，菩萨保佑！就在离小女孩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扳手砰然坠地。他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差点惹大祸，多谢菩萨保佑！他这样想着，下意识地双手合十。就在他还没谢完菩萨的时候，身子失去重心，像刚才那个扳手一样落了下去。

小郭惊呼着，女房主惊呼着，楼下有人惊呼着。

国庆眼前一片混沌，朦胧中他看到了妻子渴望的眼神和女儿微笑的酒窝。“不行！我不能撇下他们娘俩不管！”他努力张开胳膊，手指仿佛触摸到了什么东西，他使劲一握。

人们又一阵惊呼。远远望去，二楼的防盗窗上挂着一个人___国庆自救成功了！

国庆的胳膊挂了一个大口子，从医院包扎回来时天已经不早了。小郭说师傅你有惊无险拣回一条命可要吃个猪头谢菩萨，国庆说，咱买点猪头肉再弄瓶酒回去好好庆祝庆祝。

回到出租屋里，国庆和小郭面对面坐着。小郭倒了一杯酒，“师傅，不带这么玩命的，今后要注意。祝你劫后余生，祝你生日快乐！”国庆端起酒杯，“你小子还一套一套的。我不拼命不行啊，爹妈多病，临终就留下三间破草房，多亏秀珠不嫌弃我，一心一意跟着我过，我是个男人得让她过上好日子啊。为我生日快乐，为我们都能过上好日子，干杯！”“干杯！”

国庆的手机这时响了，她一看是妻子的号码，“爸爸，我们在为你过生日呢。”是丫丫脆生生的声音，“我妈做了米饭还有红烧肉，太好吃了。妈妈还给我买了瓶饮料，我正喝着呢。爸爸，祝你生日快乐，干杯！”国庆的心里热乎乎的。电话那头静了几秒钟，“爸爸，妈妈说想你了，我也想你了......”国庆的鼻子酸酸的，眼里潮潮的，“我也想你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