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脚女孩叫远儿。

远儿十九岁了。皮肤特白特嫩，就似那山涧里盛开的野菊花。从相貌看，远儿一副娇滴滴的摸样，可一干起活来，又利索得一副煤矿工人粗犷的样儿。是的，远儿的爸爸是矿山里的挖煤工人。

二十年前，祖籍江西的远儿爸背井离乡来到了广东，只因为那一句不知从哪听来的“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在广东一捱便是二十年。这二十年来，除了没做老板，啥都做过了。在远儿的眼里四十六岁的爸爸却像六十四岁。爸爸的脸很皱很黑，与远儿那粉白的脸恰形成反差。远儿知道，那是爸爸长年下井的缘故。矿山里的男人十个有九个似这般模样。由于长年井下作业，肺部受到地层煤灰的侵蚀，爸爸患了结核病。每到细雨纷飞的春季爸爸就犯病。夜里总是没完没了地咳。矿里唯一的女医生说，远儿爸的病只能慢慢调养，不能再操劳了。可不上井谁能养活远儿呢？于是，夜里，远儿总是在咳嗽中醒来，又在咳嗽中睡去。远儿没有妈妈，可不能再没有爸爸。爸爸在咳嗽，说明爸爸还在，爸爸会疼她的。

远儿没有妈妈。十多年来，也从没人告诉过她妈妈是谁。远儿也不想问，因为她常常想有爸爸就行了。远儿总是这么乐观。邻居刘大婶教会了远儿绣花。远儿很聪明，刺啥像啥，刺绣可以换钱。远儿把换来的钱拿去买菜，能稍稍补贴家用。因为煤矿工人的工资是那么低微，远儿不想爸爸为她操心，况且远儿还想买些营养给爸爸补补身体。爸爸从小就疼她，远儿八九岁时还常常痴缠着要与爸爸睡一床，可爸爸不准。说，远儿大了，远儿要自己睡了。夏天的夜里，爸爸不上班，就常常带着远儿翻山过岭到小县城去看电影。山路很陡也很黑，山上还有猫头鹰的惨叫及闪闪烁烁挺吓人的磷火。远儿有夜盲症，天一擦黑，啥也看不见。可远儿不怕，因为有爸爸温暖的手牵引着她。走到难走的地方，爸爸常常扛起她走。远儿会在爸爸的背上又笑又叫。可有一次，在翻条小坎沟时，没留神，爸爸扛着她都跌了下去。远儿就在那一次把脚跌坏了。由于缺医少药，从此落下了跛脚的病。跛了脚的远儿只上了五年学，却再也没法读下去了。一来上初中要到县城去，远儿舍不得离开爸爸；二来自己的脚不方便，说不准让城里的坏小子们欺悔，爸爸也不放心。爸爸说，远儿就留在家里绣绣花，给爸爸做个伴吧。远儿没说啥就留下了。只是班主任葛老师来了几趟，说远儿不读书不行的，说远儿聪明，每次考试，总是很高分。还有她喜欢唱歌，将来读好书，可以去当音乐家啊。远儿哭了，第一次哭得那么伤心。远儿爸也流泪，说远儿你想去就去吧，爸不拦你。可远儿只是淌着泪死劲地摇头。

其实，远儿知道，最主要的是家里穷。爸爸老了，又病得厉害。自己实在不放心啊！

远儿从此没有上学。

远儿在矿区的煤灰中逐渐长大。明眸皓齿一副花容月貌。可远儿只会绣花，做饭。其实远儿心中还有一个梦，就是等爸爸的病好了，自己就去读书，做一个会唱歌的音乐家。可这梦也许永不会实现。再过些日子，远儿也许会像同龄人一样嫁人，生孩子，延续着简单而又漂泊的生活。

远儿没敢多想，因为她总是很乐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