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范自然姓范，叫什么不便说，做这种买卖的，毕竟有点那个。直呼其名，对乡人终究有点不恭之嫌！

老范是村里的能人，能言善辩，能掐会算，当然，也能者多劳。他的多劳受益，得之于他贩卖棺材。具体是什么时候贩卖棺材的，还真没人能说清楚。

早年，农村人普遍文化程度不高，能上到中学的人极少，十之八九的，扁担大的字，都认不得几个。文化一低，就迷信，就认祖宗八代传下来的老理，况且关乎生死两界这档子事！

以前，火葬在农村是大问题，领导人带头也不顶用，人死就得土埋，入土方才为安，千年的规矩哪能说改就改。

村里也有三五个木匠，打个板凳、柜子、八仙桌还凑合，棺木这类大活，就勉为其难了。更重要的，农村人对这种东西忌讳，不愿意干。老范就是瞅准这机会，干起这行当的。

棺材是打哪儿搞来的，村里没人能说得清楚。至于怎么运来，村里人倒是明明白白。这种生意，毕竟不是贩青菜萝卜、生姜大葱，可以光明正大，明正言顺。鼓捣这个玩意儿，违背政策姑且不讲，谁见着这阴界的东西，不恶心打怵？唯恐避之不及。

老范也心知肚明，就夜里贩运。他家有一辆大板车，外带一头体格健壮的大黄牛。就这两样家么，当年可是了不得的财富，非一般庄户人可比。指不定那天夜里，老范拉棺材的老牛车，就来到村里。吱扭吱扭的车轱辘声、踢踏踢踏的牛蹄声，在寂静的夜色里传出老远，瘆人拉及的。

老范天生憨大胆，冬天天冷，风寒刺骨，人坐在牛车上赶夜路，哪能受得了！常走的道，老牛识途，他就躺在棺材里避寒，牛自个顺路就把人与棺材拉回家了，从没出过岔子。

他讲这事的时候，一脸的平静自然，听故事的人，可是听出一身鸡皮疙瘩，从脚底直往外冒冷汗。你想想，深更半夜的，一辆无人驾驭的牛辆，拉着数口棺材，行走在月黑风高，阡陌纵横的小道上，那是怎样一种恐怖景象？

村里曾有人讲过，他在路上捡拾过一大袋的钞票，也不知真假！有人问老范，他讳莫如深，不承认，也不否认，至今仍是个难解的迷团。

后来，村庄整体搬迁，他还在贩棺材。他家就在我家前面居住，中间隔两排。晚上出去玩，他家是必经之地，每次路过，我都是一路小跑，也不敢回头，总感觉他家那些棺材，正张着大口，在吞噬我。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崽会打洞。此话有理。老范家有个大丫头，比我小两岁，随他爹的性子，天生胆儿大。她住的西屋里，除去一张床，四周都排列着一口口棺材，睁眼闭眼，都是那些可怕的玩意，她怎么就能睡得着呢！

也不知怎么地，老范就是喜欢我。我在外地上中学的时候，放假回家。晚上没事做，爱到东天子二巴家看二巴他大喝小酒。老范也去。

只要见到我，就把我扑抱在二巴他大的床上，用络腮胡子扎我的脸，嘴里还嘟囔，俺地儿啊，小半年没见了，又长高长俊了，改天得给你大说说，给俺当儿，成不成？

老范不缺儿。当时年龄小，不明其理。直到后来听大妈说，老范托人给他闺女提亲，想把他家丫头说给我当媳妇，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和一个成天与棺材睡一屋的女孩子谈情说爱，我还真不敢！

九十年代后期，平时里看上去体格强壮、威猛彪悍的老范，因突发病，经抢救无效，死了，年龄不到六十岁。一个大半辈子，靠贩卖棺材过生活的人，最终死在自己贩卖的棺材里，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场说不清，道不白的人生悲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