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时,父母傍晚回家会到我家的菜园忙活一阵,把采摘好的豆角,茄子,黄瓜之类的时令蔬菜放进一只篾制的背筐,这个较成人使用那种背筐小一半的篾制品是父亲专门为我编制的,它的材料也丰富得可以信手拈来,因为我家的房屋后依山之处有一片属于我们的翠绿的竹子,尤其到了夏天,竹林中斑鸠,鹧鸪,野八哥,麻雀,竹鸡及一些我不认识的鸟儿和各种昆虫欢腾活跃之时,附近左邻右舍的小伙伴全部被吸引过来,我们这一伙不满十岁的孩子跑进竹林的瞬间,也就步入了那时的天堂!
竹林里有一种看上去与竹子无异的长脚昆虫是我们抓捕的对象,它如指头般大小,躯干和超长的腿形同细竹枝,呈栗色,像绅士一样毫无攻击性地慢悠悠在竹枝移动,它那铠甲般的外壳让心存歹念的捕食者对它失去兴趣,因为坚硬的壳爪难以在胃里消化,这种壳多于肉的家伙我们叫它“竹节虫”。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向我展示过用“竹节虫”做成的玩具,他在一种绿色藤枝上摘下一颗颗丁字形的刺,一头插进小竹筒,分别把两只“竹节虫”的一只小腿去掉,露出细长的、竹竿一样空心的股骨,穿入丁字形刺平行的两端,这样,两只“竹节虫”便挂在两边,挣扎使它们张开翅膀,像风车那样转动起来。
我们的家离城并不太远,穿过一个大型国营厂矿,再走过一条大河的长桥就步入了城区。
那几年的夏天,我时常来回于家与县城相连的路上,不过,要我十分清晰地叙述当时的所有情形还是很困难的,因为那是一九七四年的暑期,八岁的我也不具备成人那样健全的心智。
天刚刚放亮,清晨六点左右,背上蔬菜的我已经走在了那条晨雾弥漫的道路上。
尽管走进城区不会超过一个钟头,父母还是希望我更早地出现在可以把蔬菜卖掉的地方,因为每天早上八点过后,厂区大门口及城里的街头巷尾会出现一些身穿绿色军装、臂戴红色袖套的执勤人员,一旦遇上,他们会不由分说地没收我背筐里的蔬菜,有时候连背筐也一同没收,在一句“再不滚就把你抓去关起来!”之后,我也只有悻悻离开。
至今我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没收我的小背筐,蔬菜可以食用,难道他们也要用背筐盛蔬菜去兜售?
有关可能遇到的情况父母早有过吩咐,遇上那些“绿色军装”坚决不能与之争论,只要能够脱身,东西完全可以交给他们。现在都佩服父母当时的精明,蔬菜我们家多的是,背筐父亲也可以重新给我编制,而我,却是无法复制的!
其实,就算每次卖掉蔬菜,从那些工人或居民手里得来的也不超过一两毛钱,差不多快到开学的时候也筹不够那几元钱的学费,我们一共四兄妹,父母每天只做同样的事,听着钟声与村民们一起上工和收工。年底核算下来我们家基本上都是超支户,欠集体的来年再努力还上。
也有敢于冒险的成年人像我们小孩一样偷偷进城贩卖农副产品,但在那时,它像如今经营毒品一样让人望而却步,一旦被人抓住就可能殃及家人,被捕者往往由“绿色军装”一路押解着,胸前挂一块写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牌子,一直押护至所属村庄或生产队里,这些头脑中具有“危险思想”的家伙后来经常出现在村里的夜会上,头上戴一顶纸做的尖帽子,站在或跪在众人醒目的位置,接受上级的批斗、再批斗!
受拖累的还是他们的家人,由于必须根除他们头脑中不可饶恕的思想,这些人要长时间接受教育,也就不能参加劳动,年底算下来他们会欠集体的更多,需要具备“愚公移山”的精神,才可以慢慢还清债务。
有一年春节和父母进城,还看见过来自邻县的卖花生的人,“绿色军装”叫他们把背篼里的花生倒在地上,五六个人一路,都低着头,背篼挂在胸前,沿街一路像犯人一样行走,也不知他们最后去了哪里。
如今,几十年一晃而过,我更怀念我家房背后那片葱茏的绿色翠竹,怀念儿时的伙伴,怀念那时的天空和鸟儿。
我敢肯定勘测路线的那些家伙脑子出了问题,他们完全可以退后几十米,使高速公路占不到我们的家和那片竹林。不然我们也不会被迫迁入城里,身陷完全不习惯的喧嚣之中,而那曾经的纯净天空,也只有与我在梦中相会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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