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品石

在我书桌的一隅，放着几枚光滑细腻的石头，有的来自岁月的深处，有的系近几年得之。放在一起的两枚，一枚来自秦岭北麓的谷峪，一枚来自秦岭以南的佛坪，这简直就是一座秦岭了，尤其岭南这枚，最耐品味。

第一次去佛坪是个三九天，秦岭以北全境被冰雪覆盖，岭南虽未下雪，但因事情繁多，看到石头未及细品，就匆匆离去，这对于热衷石头的我始终是个缺憾。这一次和文友同道，总算机会来了。

佛坪全境都是山，山中最多的就是石头，我觉得这些石头很有灵性。一次，在一位当教师的表哥家里，开了一次眼界。他的一口书箱里，打开全是石头，每块石头上都恭敬的贴着纸片，上书石头的名字和简单的记述。这都是他在秦岭北麓的山峪里教书时，课余时间得来的。他说，石头有灵性啊，几十年来，一直是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真是个石痴！岭南的石头也有灵性，如佛坪我们见到的富有灵性的石头，有的恰如壮士负天，如后羿射日，有的如少女凝眸，如雄鹰凌空，如卧虎望月，或如鸭子戏水，如熊猫蹲坐，如金鸡报晓，如猴子捞月，如羚牛奋蹄……不一而足。

我们的目光都被紧紧吸引住了，视线全都拉直了，惊奇，赞叹，激动，一种欲说不能的感觉一齐涌上来。迷住我的是，摆放在佛坪县文化馆一位吴姓朋友家里的石头。老吴是搞书法绘画的，又喜欢收藏石头，这几年在收藏研究秦岭石方面竟鼓捣出出了名堂。30多年前，他还在计生委工作，常到长角坝乡的乡下去下乡，早上，在河边洗脸时，无意中看见十米开外的远处有个白色的石头，像一头昂头决斗的牛：牛头低倾，犄角对着他，肩峰高耸，尾巴微扬，前腿蹬地，晨曦中泛着柔和的光芒。他一时间惊呆了，猛然觉得自己与石牛相遇，绝非是一种巧合，而是冥冥之中神灵的昭示，刻意的安排。他颤抖着扑过去，使劲抱起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不敢开步，不敢大步流星，而是一步一步慢慢挪到乡政府的。他找了车，小心翼翼的搬运回家，极虔诚地摆放在写字台上。于是，他对石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无论在单位或是下乡，无论多忙，总要抽空到流经县城的椒溪河，边翻捡石头，寻觅筛选，细心揣磨，竟每每总有收获。拣的奇石日益多起来，摆满了书架、桌子、窗台，更多的是在地上，或站，或躺，或蹲，或卧。

佛坪的石头真是太丰富美妙了，我们转遍这里的山山峁峁、沟沟岔岔，大河小溪遍布奇石，随便拣一个回来，都有艺术品位。光头山老鹰乌龟石、龙草坪沙帽石、药子梁石质百兽园，都令人惊叹。一说到石头老吴就兴奋，兴致浓时便忘乎所以，禁不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他随手指着窗外西边那个山崖，激动地比划着：“那崖，正面看，像头狮子，从咱们站的这个角度看，极像一位沉睡的少女……”众人细瞅，果真如此，大家欢呼起来。有一回，我们到佛坪中学的操场，换一个视角看那个山崖，但见整个山体蛇一样蜿蜒起来，兀自隆起的一峰，壁立千仞，岩石嶙峋，那简直就是一头凶猛的狮子，在哪里静卧，又昂然生威让人森森然生畏。问之，答曰：　“狮子岩也”。

我们在老吴的指点下，观瞻了一个叫做“白龙神游竹海”的石头，他介绍说“它是中国十大名石之一，本是嘉陵江流域的，却在这里被发现，稀罕啊。”我们仔细品味，它呈椭圆形，通体黑色，石质细腻，其上墨竹密布，一条白色蟠龙游于竹海，龙头高昂，两角微微翘起，口吐神雾，仰天长啸，龙身虬曲，神奇的野性之美扑面而来。我们都觉不虚此行。

老吴收藏的石头渐渐出了名，他收藏的石头便有了身价，于是，便有外地的石头爱好者或商人前来拜访，讨要或求购石头。据说，一位领导闻说，亲自来看，对其中六个石头大感兴趣，自己不好张口，遂暗示陪同的领导。县上的领导不敢驳回上级领导的面子，在老吴家坐了整整一个上午不好开口，秘书父亲和老吴是世交，当天晚上提着好烟好酒来，最后到底还是吱唔着说了，老吴沉默不语。更有商人沿长江一路寻来，欲出高价购买，还是被婉言拒绝了。据说单是藏品鹰石、牛石，在香港，单个售价可达40万人民币。

我们问他，答道，收藏石头纯属赏玩娱性，不图发财。我深感佛坪的石头独有灵性，每一个都是一首诗，一段歌谣，一个故事，一种劳动的欢畅和岁月的悠远，它也许蕴含着宇宙的奥妙、自然的神蕴、生命的轨迹。我随手拿起一块石头，其上有个短发少女跪坐河边。这少女凝眸沉思，看来似刚刚睡醒，正在回味那个甜甜的梦呢。一块黑色的石头，忽然出现在我的脚下，随手捡起来端详，但见白色线条完整地织出一个“心”字来，立即想到一个谐音的成语，“实（石）心实（石）意”，有人便喊出声来，把玩良久，我舍不得这枚石头了。

早些年作过一篇题为《爱石小记》的千字散文，发表在北京的一家文学刊物上，并获得当年千字文征文二等奖。文中所记，乃是我有限人生里所见奇石的笔记，以及我品鉴玩味时浅陋的思考，整整20年过去，感触良多啊。

岭南归来，大家都各有所获，我把这枚心形石安抚在书桌上，让它和岭北这枚形成一脉秦岭，每每看书作文的时候，石头就在我的心里。偶尔写出几句佳句，一段或一篇似有神助的得意之作，我竟不知道是石头在写，还是我在敲打键盘呢。

癸巳六月于雅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