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
每每诵读《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除了被扑朔迷离、清新缥缈的情境所深深吸引而外,眼前总浮现一片高大茂密的湿地禾草,芦苇是它的学名,我的家乡分水岭人则叫做“芋子”。这里的芦苇无法和孙犁作品中的白洋淀相提并论,但凡有小片湿地的地方,总有那么一片一片的,每至夏去秋来,便有穗絮飘飞,景色迷蒙,让人浮起一缕缕情思,柔美而又凄愁。
小时并不知晓平淡无奇的芋子还有如此斯文的名儿,只觉得村人砍回后,好的编席子,搭遮篷,此等的打盖房用的笸子……在家乡的沟渠水边,沼泽岸堤,它平常的就像一棵棵寻常的树木一样,随时都可以见到和触摸。我曾秦岭北麓的深山里,在灞河川道的河岸边,在渭北几处的湿地里,见到大片大片的芦苇,密密匝匝的,气势不凡。夏日,芦苇恣意的长势是不可阻挡的,砍去一茬,又是一茬。我们村在清峪一条沟里曾有一片芋园,高中毕业在家劳动那会儿,和家乡的所有男劳一道,早出晚归,参加开芋园的劳动。我看到芋子根被扔得到处都是,太残忍了,疑心他是不是专门破坏呢。可是第二年,那芋子疯了一样猛长,给生产队增加了收入。
每至夏日,远远看见一片芦苇在水中荡漾,在阳光下吐辉,阿娜多姿,神采飞扬,令人惊叹的是,它自自然然的生长,一弯河道,一片草甸,一面草坡,都能构成夏日里一道美丽的风景。我真感叹造物者的巧夺天工,片片或大或小的芋子园,静谧,幽深,如同迷宫一般,难怪孙犁的白洋淀系列作品,是那样的让年轻一代着迷呢。
在中学教“蒹葭苍苍”四十年之后行将光荣退休,我在城中心的高中编辑校报,并与文学界的朋友有了更多的接触,偶尔的沙龙活动,使我有机会见到更大的芋子园,并能沉下心来仔细的观赏,琢磨,思想。一阵风刮来,它们的头向一边倒去,那腰肢似乎总是弯曲的,低首屈服,那纤弱的腰身似乎负载不起一只小鸟。风过去了,它又倔强的挺立起来,昂首傲然,任何风霜雨雪只能磨砺它坚强的意志,却摧折不了它。它的根是深扎在泥土里的,在风中摇摆却不会飘忽不定,自我迷失。我和我的诗友都曾赞美过生长在边垂的胡杨林,顶天立地,多姿多彩,在那里,几无芦苇的插足之地。但我终于发现芦苇聚众而生,抱团而长,依着脚下仅有的土壤和水分,众志成城,以羸弱之躯在风中飘曳,在雨中独领风骚,互相依靠互相抱团,由弱变强,岂能轻易折服!尤其生长在偏僻寂寒之地,藤欺蔓绕,风摧雨打,而芋子并肩而立,迎风而舞,尽显风骨。
我分明知道,芋子绝不是参天大树,也绝不是绿色植物中的名株贵种,有时它被风摧折了,吹飞了,它飞翔成一种姿势,生命在闪亮中跃动。在我有限的经历里,芋子就是服务于人类的,当传统意义上的席子制品淡出人们的生活,芋子也从建筑行业的江湖淡出,它选择了粉身碎骨,化成洁白柔美的纸,让人们书写美文佳章,画最新最美的图画。芦叶,芦根,芦花,芦茎,芦杆,皆可入药,据我所知,芦茎、覆盆子根等熬汤,在农村小孩湿疹的解表汤。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诵读《诗经》,这高大茂密而又平淡无奇的芦苇,这大片小片的芦苇,头顶银白的我到底是说不清所以然了,心中隐隐的觉得,为人类尽绵薄之力,为社会粉身碎骨,也许是芦苇的生命真谛呢。
癸巳夏六月于雅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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