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秋分了。漫步在秋天的路上,看那些由绿变黄的树,看那些轻风吹动的落叶,我明白秋天已经很深了——春天已经很遥远了,夏天也已经过去了。其实这样的慨叹每年都会有,这样的叹息每个人都会有,都在叹息着岁月无情,也叹息着时光飞逝。而实际是岁岁年年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增了一岁又一岁,人事沧桑,变幻多端,风雨无时。
没承想借到上级单位干活已经七十余天。干了些什么我实在想不清楚,只知道每天就趴在那里弄材料。一份接一份地写,一篇接一篇的出,晚上也经常加班写,星期天也加班写。材料一份份增多,一天天加厚,时光就在文字中很快地流去。我不清楚说明白了什么,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没说清楚。但两个多月的苦力,在我的身体上却明显地体现了出来。先是腰酸痛和颈椎痛,后来就直接反射到头脑,每天都头痛得厉害。在头晕脑胀中,材料是无法写了,班也没法上。实在痛苦的时候,就在地上转圈圈,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不行,就在楼道里转,转啊转地时光就过去了。等下班回家静静地躺在硬板床上,这才全身放松了下来,感觉到自己是真实的自己了。
这时候我才发觉,这个季节已经是秋天了;正如这人生,早已步入了中年了。人生几度秋凉,每天静静地盯着天花板,我在心里静静地问自己。眼前的你是谁,亲人眼中的你是谁,朋友眼里的你是谁,同事眼里的你是谁,至爱眼里的你是谁,孩子眼里的你是谁。春天的你是谁,夏天的你是谁,秋天的你是谁,冬天的你又会是谁。
昨晚无意中打开了电视的戏曲频道,恰好收看了《红楼梦》的大结局。最是仓惶辞庙日,昔日风流洒脱的公子,怀抱着至亲爱人送给他的琉璃灯,流浪在街头和荒郊。这时候,父亲已流放,祖母和母亲病死狱中,至爱的人儿阴魂不知飘落何处,惟有孤伶伶的他抱着那寄托了无限美好青春与深情厚爱的灯,漫步在人生的落难里。可最令人悲怆是,他竟然冲撞了官府的车队,让人家一阵痛打,那灯也被打得破碎零落。数着破碎的残片,他终于万念俱灰,关上了所有的记忆,走向了另一个空茫的世界。他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脚印,很快被风雪淹没了。这时候青春何在,这时候亲人何在,这时候——那时候的她也不在了。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生死两茫茫,有语与谁诉。
曾经是老夫聊发少年狂,而今却明明知道自己已是秋意渐浓。远近请自便,爱恨两由之。留在沙滩上的脚印,很快被风吹浪打去。留在心中的印痕,又何时能磨去。果真是却道天凉好个秋,欲说还休,欲说还休。于是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每天抽空都静静在躺着,望着天花板发呆。自己是自己的敌人,时间却是治疗疾苦的最好良药。我知道自己的这病从哪来的,我明白为什么病,却不能自愈。材料远去了,烦心的事也远去了,那些让人或憎或痛的人都远去了。我就是一个病人,我只能静静病着,其实也没有治,就是静静地躺着。
在我的意识里,过去了很长又很长的时光。可我自己数起来,也不过十天的时间,我真的好起来了。我可以坐着静静地上班,也可以写那些短短的材料,还能和朋友们聊聊天,和同事们说说笑笑。轻轻快快地过着,前提是不要动脑筋,不要写材料,不要想那些烦心的事儿——我已经成了木头人了,木头人就不应该有感情,有伤痛,甚至思维,甚至感觉。
我是真的可以慢慢回到工作中去了,回到生活中去了。我认识的那些人,在我面前显得很陌生。我真的可以问他们是谁,其实我知道他们是谁,可又不知道他们真是谁。在这个世上,孤独的我,他们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所以他们是谁并不重要,他们的一切对我来说也并不重要。像那个守着那些破碎的琉璃片,那些去逝的、离开的、背叛的、出走的人,与贾宝玉无关一样,眼泪自有流尽时,悲凉却是无尽期。休完假期,我又开始木木地工作了。看到文字就晕,看到电脑就头疼,说到材料就心烦。但是我还得慢慢地往前走,一份接一份地出——据说这个人能写几个破字。
早上走出门,冷风一下子就吹了过来。在嗖嗖地冷风中,我系紧了衣扣,慢慢地向公交车站走去。这时候,秋意已经很浓了。又记起了词人那句话,天凉好个秋。
-全文完-
▷ 进入关山长月的文集继续阅读喔!